老太太就在后头低声拆台,“别听他胡说八道,指望他怕不是顶棚都烧糊了,还不都是我烧火?他知道个屁……”
度蓝桦瞅着那面的规模就有点心慌气短,赶紧让妞子去喊人,“有一个算一个,就说今儿老爷子请客吃面,肚子里有空的都过来……”
这怕不是三天练习的量吧?
于是当天晚上,连同宋大夫、雁白鸣在内的一干核心成员,晚饭都是三丁肉酱臊子刀削面,各个扶墙而出。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臊子真好吃啊……
转眼出了正月,肖明杰和瑞香夫妇死活要家去,肖明成和度蓝桦苦劝不住,只好亲自替他们准备了路引和行李。
肖家二老在留下和家去之间反复横跳了小半年,最终抵不过与四子团圆的诱惑,决定顺水推舟再留下住一段时间。
肖明成很高兴,都是亲生的,没道理自家兄弟姐妹侍奉多年,轮到他却撒手不管。
左右两位老人都是省心的,且府衙上下多得是仆人,也不必他和度蓝桦怎么操心,能多留一段时间最好。
不怕说句不好听的,两边毕竟隔得远,他的下一个任地尚且不知在天涯还是海角,若此番分离,只怕就是永别了。
在云汇府的日子忙碌而充实,转眼就到了第二任最后一年的春天,司马通从京城来了密信,说看成宁帝和朝廷上以及吏部的意思,若无意外,今年年末肖明成必要入京述职的。
肖明成松了口气。
虽说对自己资历浅、家世薄这一块弱点早有预料,但真让他在云汇府待个十年八年也够折磨人的,能早点去别处攒资历当然最好。
又是一届,肖知谨和霍疏桐都顺利中举,倒是秦落和常悦,一个天分略低,一个起步太晚,差之一线。
从考场出来后,肖明成让他们把文章都默写出来,看过之后颇感欣慰:
虽说差之一线,但恐怕也只差一线了,最晚下届,约莫就差不离。
左右如今年纪最大的秦落也才勘勘二十岁,待到下一届,二十三岁的举人也堪称年少有为了。
四位小伙伴之间貌似已经有了点差距,但彼此都是心胸豁达之辈,对此早有预料,并不以为意,相互之间书信往来时还如以前那边说笑。
前头两位举人老爷暂时还在太学,两人想等到年底看看,若是肖明成顺利入京述职,那么就正好团圆一回,然后看对方任地在哪里,方便的话一道离京,他们外出游学,肖明成等人去新目的地赴任,也算有个照应。
若肖明成还是不能入京,那么到时候他们再外出游学也不迟。
一听要入京,肖老头儿和老太太都唬得了不得,连能见到宝贝孙子的喜悦都被冲淡了,“那,那你们去了,可记得到时候来接我们啊。”
以往在老家时,两个老人还觉得哪儿哪儿都自在,可一旦出了远门,顿时觉得孤立无援,若熟悉的儿子儿媳都不在身边,他们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度蓝桦笑道:“若进京述职,到时自然有人提前过来接任,咱们一走就是真走了,哪儿有半路再回来接人的道理?自然是都去的。”
两位老人先是一喜,继而大惊,“都去?我们也去京城?就那天子脚下?”
见儿子和儿媳都点头,两人不觉惶惶然,连“老天爷”这样的话都喊出来了。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早知道就跟长子家去了!
底层百姓对京城颇有敬畏之心,那是何等地界?也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去的地界么?万一行差一步惹了祸事上身,他们年纪大了,也享受够了,死不足惜,可要是连累了子孙后代可怎么好?
肖明成和度蓝桦早知道他们有瞎担心的毛病,也不大在意,只用心安慰了一回,果然渐渐回转。
云汇府地处南北交汇之地,更兼地形狭长,北边尚且还偶尔落点小雪片时,最南边的县城就已经开始进入春汛了。
南北气候差异在此刻显露无疑:北方诸县镇还春寒料峭,河面被薄薄的冰碴覆盖时,最南端的几个村落已然是草长莺飞,道路边的大柳树都冒出细细密密的绿色蓉芽。
早有心急的鸟儿从并没有离得太远的南方的家搬回来,跟一直没走的麻雀一起,叽叽喳喳挤在枝头闲聊,交流些憋了一冬的闲话。
向阳草坡上的野花耐不住寂寞,赶在第一波开了,娇嫩的花瓣柔柔弱弱的,在尤带着些许凉意的春风中微微颤抖,显出与冬日截然不同的风情。
春天来了。
本地不大缺水,倒不必担心春旱,只是部分地区恰恰因为太不缺水了些,个别河段甚至会因为冰层消融太快、水位暴涨而出现局部小范围洪涝的情况,需要巡防官员多加留心。
越是最后一年越要当心,万一这当口出了差池才是前功尽弃,为此,肖明成越发不敢怠慢,将各处巡逻河堤的官吏、士兵都人数加倍,更尽量在可能范围内提高他们的待遇和补贴。
春日乃万物之始,各处百姓来不及褪去厚重的冬衣便扛着锄头下地了。
经过一冬的蛰伏,不光作物种子发出了细嫩的绿芽,还有生命力更为顽强的野草也随时准备疯狂生长。还有那些深埋在土层之下,假寐的虫卵……若不及时将它们翻到地面之上消灭到,纵使种下去健康的种子也白瞎。
这日阳光正好,张老汉领着两个儿子下地干活,女人们留在家里洗衣做饭。
田地离家约莫有二里地,初春日头短,是来不及走个来回家去吃饭的,都是到点了女人们挑着担子送来。男人们就在田间地头草草吃过,饭后不待歇息继续劳作。
农民么,土地就是命根子,容不得半点懒怠。
大孙子快三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没事儿就满院子撒欢跑,几个婆娘竟照看不住。
民间有沾地气好养活的说法,张老汉有心叫孙子提前熟悉下自家命根子,索性将孩子带了来。大人们在田间劳作,孩子们就四处奔跑玩耍,偶尔还会帮着捡拾虫卵、草根和石块等杂物。
彼此都是世世代代的邻居,也不怕孩子丢,所以都是这么干的。
快晌午了,张老汉起身抹了把汗,反手捶了捶酸痛的老腰,招呼两个儿子道:“歇歇吧,等会儿你娘她们就该送饭来了,狗蛋呢?”
两个儿子四处张望了一回,就见远处沟壑中隐隐有一片黑压压的小脑袋攒动着,当即笑道:“一群小子玩上了。”
旁边就是一条大河的支流,约莫半丈宽窄,因水流并不大,河水也不深,只偶尔有点小鱼小虾和螺蛳,每天都有孩子跑过去乱摸,看能不能找点东西打牙祭。
纵然没有吃的,河底还有圆溜溜的好看的石子呢。
“狗蛋,过来吃饭了!”狗蛋爹又喊了一嗓子。
小孩子饿得快,若在往日,大人们只这么一吆喝,狗蛋便会飞快地竖起小脑袋,一边脆生生的答应,一边欢快地甩动着短胳膊短腿儿,如归巢倦鸟一般飞奔而来。
然而今天,并没有。
张家三个男人又叫了几声,还是没动静,不由心下起疑。
“狗蛋?”
张老汉留在原地休息,两个儿子一边喊着狗蛋的名字,一边往那里走去,“干啥呢?爷爷喊你咋不答应,吃饭都不想了?”
“爹!二叔!”等到走近了,狗蛋才听见动静仰头喊了句,然后炫耀似的从水中举起一样水淋淋的物事,“看,宝贝!”
张家兄弟俩刷地白了脸:
那分明是一截人的手指头!
第117章 冰河浮尸(二)
孩子们还小呢, 不知道害怕,只觉得真好玩啊,殊不知大人们都吓得魂飞魄散。
张家人立刻将孩子们遣散了, 又叫了村中青壮,沿着水脉一路往上游寻找。
谁都从水里捡过东西,可手指头这种东西不比旁的掉了就掉了, 搞不好就是人命官司,众人不敢怠慢, 一口气沿河走了十多里, 又陆续从河水中发现了支离破碎的疑似人体组织的零部件。
分, 分尸?!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觉得事情可能严重了,忙打发了两个腿脚快的往衙门报案。
张家所属的云村距离云汇府府城颇远,但它却是府城直辖的最南端的一个村落, 所以案情直接就捅到了肖明成跟前。
云汇府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命官司了, 四个捕头都快沦为专门解决街头斗殴和鸡毛蒜皮的调解员, 一听这个,眼珠子都绿了。
徐虎、徐豹堂兄弟俩磨拳霍霍,琢磨着怎么也得开开张, 他们实在受够了再替东家抓鸡、西家撵狗的日子。
“那泼妇忒不讲理!”徐豹指着自己右边腮上新得的几排抓痕龇牙咧嘴道,“听不懂人话咋的,为了三棵葱抬手就打……他娘的,我一点好没捞着,反倒挨了一顿打,偏还不好与她们一般计较,这上哪儿说理去?”
调解邻里关系最繁琐,还没有啥政绩可言, 大丈夫还是得破案!
徐虎看得直乐,一点心疼弟弟的意思都没有,“得了,大男人的抓几下怎么了?”见徐豹瞪着眼要跟他急,这才改口道:“大不了这次真有事,我让你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