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谭煜真的肯遵守婚约,那么两个月后他们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后,对方会允许她去上女学吗?
想也够呛,那谭家车马行在清江镇,可女学却在府城呢,根本不能日日往返,可若住校……哪儿有刚成亲便分隔两地的道理?
“你不去试试咋知道不行呢!”兰花扯着大嗓门道,“我男人跟个骚娘们儿跑了,剩下我和闺女相依为命,街头上求人施舍冷饭的日子都有呢,我都不怕她不成,你怕什么!”
当初别人的女儿去了女学,然后主动告诉了她;如今,她的女儿也在女学,所以也会选择将第一手消息告诉有需要的人。
其余几个女人也七嘴八舌道:
“是啊,年轻人就该有股子闯劲儿,磨磨唧唧啥都干不成!”
“就算别的不成,你先去入个门,以后自己琢磨也有条路顺着不是?”
“要不是我们的女儿都成亲生子了,也叫她们去!”
除了兰花和纳鞋底的女人之外,这些人的年纪大都在四十五岁开外,纵使有女儿也当娘了,早就错过机会。
那年纪最大的女人看上去差不多有五十多岁了,忽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度夫人可不是一般人物,眼光长远着呐!闺女,艺多不压身,多学点儿总没坏处,你现在还没嫁人吧?趁年轻,趁还没生孩子,想干什么就赶紧去干!不然一生孩子,这身子骨也垮了,脑子也不中用了,又要照顾孩子,再后悔也晚啦!”
洗衣裳的活儿又脏又累,来干这个的要么是鳏寡孤独,要么有不得了的难处,这些女人们看着康萍萍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女儿,又或者,是看曾经错失机会的年轻的自己。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此时此刻,她们却神奇地产生共鸣,并衷心的希望类似的人生惨剧再少一幕。
她们如此贫穷,又如此狼狈,可却拥有宝贵的,足以踏平所有苦难阴霾的勇敢和坚强。
这天晚上,康氏母女分明身体无比疲倦,可头脑却空前清明,都在大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萍萍,”康娘子忽然转过身来,在黑暗中注视着女儿道,“你明天就去女学,哪怕跪下求人,也留下做那个旁听。”
“娘?”康萍萍有些惊讶,又觉得听到这话不算意外,不由迟疑道,“可,可我都十八了,能成吗?而且可能只有两个月……”
她活了这么大,一天学都没上过呢。
“娘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康娘子死死抓着她的手,一双眍的眼睛仿佛能从黑暗中射出光来,微微颤抖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得可怕,“几年前,你只是去替你爹送饭,就顺道认了几个字回来,若专门去学,绝对比不任何人差!”
她觉得,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来府城看病,叫她在无意中窥见一条与以前空洞乏味的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条路或许不好走,甚至也不敢肯定是否一定四通八达,但康娘子唯独有一点很确定:
再坏也坏不过现在!
过去糊糊涂涂过了几十年的人生,好像终于在今天凝结成充满血泪的智慧,而现在,她要将这些智慧统统灌输给自己的女儿。
“就算两个月也好,你脸皮厚些,多吃些苦,拼命多认些字,还要学算数!”康娘子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转得这么快,脑海中不断涌现的想法近乎疯狂,“要是婚事还能成,日后你也要磨着姑爷教你读书识字算数;若不能成,以后你就留在女学干活!
你不要再走娘的老路,不管以后能不能嫁人,都要自己挺直腰杆子!”
谭煜是会识字算账的,若婚事能成,想必他更喜欢能跟自己说得上话的妻子吧。而且人心易变,哪怕现在谭煜对女儿情深义重,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份情义会维持多久。
自家家世不济,男丁又不中用,本就矮了男方一头,虽说能攀上这门亲事确实令人高兴,可也同样令人不安,因为一旦来日谭家欺负女儿,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就好像她跟康广业,年少时也曾有过欢乐,可如今?
为什么拼死生儿子的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辛苦拉扯大的也是她,可到头来,三个崽子却对自己没有半分敬重?
没本事!就是因为她没本事!
就像镇上立了女户招上门女婿的康三姑,房田地契和铺子买卖都握在她手里,家里的男人和四个孩子都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若婚事不能成,正如兰花她们所言,艺多不压身,再不济还能长见识,自己干点小买卖也不怕被人骗!
*******
第二天晌午,度蓝桦正跟肖明成看信,妞子就进来通报,说前儿带母亲来看病的康萍萍有话想说。
此时度蓝桦手中拿的正是西迟诈骗案已知案件汇总,一听到康萍萍的名字,她下意识看向肖明成,“该不会又有线索了吧?”
肖明成也很是郑重,立刻让人进来说话。
谁知约莫一刻钟后,两人的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失望中又掺杂着一点欣慰。
康萍萍是进来道谢加道歉的。
她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女学应聘厨子,总管内务的莲叶亲自见了她,现场考察后就同意聘用了。紧接着,康萍萍就提出希望可以旁听,莲叶最喜欢有上进心的姑娘,又见她分明没上过学,竟仅通过观察就学了十多个字,越加欣喜。
能去女学固然好,可康萍萍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度蓝桦一番好意:人家分明看出自己娘儿俩的窘境,这才提供了住处和工作,可自己才干了小半天就奔往别处,哪怕都是度夫人的产业,总觉得心中难安,像是拿着这儿当跳板了。
“这是好事,”度蓝桦安慰她道,又笑着对肖明成说,“我竟不知女学又要招人了,倒显得我甩手掌柜似的。”
系统的奖励给得很及时:“间接改变了康娘子、康萍萍的思想,提供重塑人生的转机,奖励积分100,现有积分58859。”
这就是当初系统说的“影响深远”的真正威力:虽然慢,但是持久。
自从女学的发展固定下来之后,很多时候度蓝桦自己分明后续什么都没做,但确实有许多人因为她曾经的努力不断受益,就经常会有这种间接积分产生.
再加上黑水镇的生态恢复和海水养殖,哪怕没有案子,她的积分却一直在缓慢而稳定的增长,总体收入甚至超过刚来那两年玩儿命破案时,让她很是体验了一把桃李满天下的成就感,以及坐享其成的爽……
所以去年她干脆又开始建“住院部”,一来确实可以缓解穷人养病难的困境,二来还能为女学提供就业岗位,三来也可以进一步吸引有钱的病患创收,四么,积分果然涨得更凶了。
想必再过几年,哪怕她混吃等死无所事事,每天也能有哗啦啦的积分入账吧。
肖明成能明白她的感受,闻言也笑了,“那都是小事,既然底下的人打理妥当,何必你事事费心。”
几年下来,女学先后进行过几次扩招扩建,如今赫然圈了两条街,早已不复最初的逼仄和寒酸。连学生、教员带员工,人数已经接近六百,各方面体系非常成熟完善,早就不用度蓝桦事事亲力亲为了。
现在教学和内务两大块分别由流云先生和莲叶掌管,区区厨房招人这种小事,又何须打扰度蓝桦?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肖明成说完,又对康萍萍道:“你不错,既然机会来了,就要把握住,也不枉夫人一片真心。”
康萍萍实在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也在,本就惶恐,听了这话越发上心,忙磕头道:“多谢大人教诲,民女必然竭尽所能,不叫夫人失望。”
“孺子可教,”肖明成露了点笑意,“去吧。”
目送康萍萍离去,度蓝桦不禁感慨:“真算是歹竹出好笋,康家父子那个熊样儿,竟养出个好女儿来。”
了解了事情始末后,她由衷得感到欣慰,因为促使康萍萍做出改变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已经被女学潜移默化改变了的人们。
这么看来,以后就算自己不在了,看女学所产生的深刻影响却不会轻易消失,或许这种影响会渐渐成为本能,成为习惯,流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脉中。
肖明成温柔地注视着她,很有些与有荣焉,又说起案子的事。
大约是因为西迟尚未在太/安、云汇两府城收网的缘故,两地衙门均未曾接到过类似报案,倒是毗邻的几个州县说有案例。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不便公开具体细节,但基本的作案手法和经过都与康广业等人遭遇的一模一样。
他们还给报案人看了云汇府送来的西迟画像,报案人经过仔细辨认后纷纷表示就是这厮,只是名字、身份却不相同,有的叫曾明,是个富二代;有的叫刘威,是个淘金客……
甚至就连容貌也有细微的区别,曾明看上去更俊俏风流一些,跟受害人们大多也是在青楼酒肆相逢,说话带江南口音;刘威粘着大胡子,看着略沧桑豪放些,常常出没于金楼和皮货行当,会说西北土语。
了解这些之后,度蓝桦不禁对“西迟”生出一点诡异的敬佩:
这份敬业的精神若放到后世娱乐圈,不知要愧煞多少流量偶像艺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