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秀美脑海中乱作一团,突然觉得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一低头,正对上一张稚嫩的小脸。
是万鹏的小女儿,才不过五六岁模样,还不明白何为生,何为死。
她眨了眨眼睛,伸出小手摸了摸钟秀美的脸,“姐姐,你怎么哭啦?”
指尖碰触的地方被火灼伤一样痛,陌生的情绪在钟秀美的胸腔内疯狂膨胀,又酸又痛,憋得她几乎疯狂。
那日从葫芦湾逃回来之后,她就病得下不了床,吃了许多名贵药材都不管用,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小产和风寒,可直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是心病。
愤怒,后悔,内疚,惊恐,逃避……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无论结果如何,或许自己早就该坦然面对。
钟秀美突然一把搂住小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谢谢你,真的对不起……”
话说出口后,她知道自己从今往后的名声都坏了,但却觉得好轻松。
本以为案子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肖明成又当场宣布了对万鹏本人的嘉奖和家人的优待。
义字匾额,后代免费读书,甚至免税两年?!
这一次,人堆儿里才算是真的炸了锅,万鹏的家人更是声泪俱下,当场叩头谢恩。
当初万鹏奋不顾身并非有所图谋,但这并不代表世人可以无视他的勇敢,遗忘他的付出……
这三项嘉奖中的前两条是肖明成原来的打算,后面那条则是度蓝桦根据后世社会对见义勇为行为的表彰提的建议。
因为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相较于读书科举,更现实更迫切的念想还是吃饱穿暖。哪怕孩子们上学不要钱,日常笔墨纸砚也是开销,而且去读书就不能干活养家,这壮丁一进一出,短时间内反而更难。
义字匾额对不愁吃穿的人或许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但对穷苦百姓?能当吃还是能当喝?纯粹鸡肋,白搁着还占地方呢。
她的本意是再给万鹏家一点实质性的奖励,结果肖明成一琢磨,直接免税。
赋税乃朝廷根基,地方官没有大规模减免的资格,但遇到这种一家一户的特殊情况,则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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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鹏的案子结束了,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度蓝桦一边意外于钟秀美姗姗来迟的觉醒,一边享受着积分丰收的喜悦,宛如秋日老农:
原有积分:311。
侦破葫芦湾无名男尸案,奖励基础积分50。
帮见义勇为者获得应有尊重,打击自私自利的行为,推动良好社会风气传播,奖励积分75。
见到系统给出的判定,度蓝桦不由吃了一惊。嘉许见义勇为者什么的,本是她顺带着做的,谁知反而比侦破刑事案件的奖励更丰厚。
不过细想起来,破案只针对几个人,而这一举动是针对整个社会的。虽然眼下似乎没什么实际效果,但只要顺利推行下去,潜移默化的影响足够深远……这么一想,75分好像还有点吝啬了?
度蓝桦本以为积分结算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系统稍稍停顿之后,又跳出来一条:
帮雁白鸣洗刷一次冤屈,纠正一定社会歧视,奖励积分10。
现有积分合计:446。
之前雁白鸣当街指出钟秀美有孕,被人视为疯傻,当众辱骂,现在一切水落石出,部分有良心的人自然知道错怪他了。
“呦呵?”度蓝桦高高扬起眉毛,抬头看向正蹲在院墙下嘀嘀咕咕,不知干什么的雁白鸣。
这厮是个福将啊!
雁白鸣好像觉察到来自背后的关注,吭哧吭哧转过身来,笑眯眯地举起手中木棍,木棍尖端一条肥硕的虫子正在拼命蠕动,“小兰花~”
度蓝桦无视掉那条面目可憎的虫子,看向雁白鸣的眼光充满了柔情:那是一种近乎看钞票的炽热。
“小白~”
雁白鸣咧开嘴,笑得更欢了,“说好的骨架呢?”
度蓝桦:“……”
去你大爷的柔情。
穿越前的度蓝桦只有过几段无疾而终的短暂恋爱,自以为结婚生子这种事情遥不可及,谁知穿越后却天降儿子。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令她第一次生出“养儿不易”的澎湃感慨的,却是成年男子雁白鸣!
她查过系统商城,一款170公分的仿真骨架模型要311个积分,如果现在购买,她直接就能体验一把“一朝回到解放前”。
度蓝桦出身普通,囤积和精打细算理念深入肺腑,为了给孩子买玩具而倾家荡产什么的,绝对不行。
面对雁白鸣早中晚三次的追问,她甚至罕见地起了一点阴暗心理:你踏马的怎么就不失忆呢?
但既然当初承诺了,就必须做到,哪怕雁白鸣毫无倚仗也不能随意欺骗,这是原则问题。
孩子想要,你又不能不给……为了养活那个不知世事艰辛的快乐的小傻逼,度蓝桦开始了疯狂走街串巷见缝插针赚积分的日子,每日早起晚睡,从鸡叫忙到鬼叫。
肖明成对此极其疑惑,一开始出于尊重没有开口,但当情况愈演愈烈,她准备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解决时,肖明成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清晨截住了往外走的度蓝桦。
“你最近究竟在干什么?”
心力憔悴的度蓝桦叹了口气,“微服私访,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官太太。”
肖明成:“……”你这糊弄鬼呢?
度蓝桦现在颇有种养孩子的心酸,简直愁到头秃。她烂泥一样瘫在榻上唉声叹气,很认真地问:“你说,咱们把雁白鸣送回去,重新聘请赵仵作怎么样?”
肖明成沉默片刻,发出灵魂一问,“赵仵作何罪之有?”
就说老实话吧,你是不是想让他死?当初人家可是跪在地上求放过了啊!
度蓝桦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仰天长叹:妈的,养孩子好难啊!
肖明成神情古怪地看着她,才要说话,外面就说万鹏的家人来道谢了。
虽是第一次当独当一面的地方官,但肖明成早就听说可能有这种情况,此时倒也冷静得很。
但很快的,他冷静不下来了。
万鹏的爹娘送来了谢礼:一筐自家地里出产的青菜,两只活蹦乱跳嘎嘎乱叫的大白鹅。
跟着出来看情况的度蓝桦觉得身边的肖明成直接就凉了,似乎能看见魂儿从天灵盖飞出去。
门口偶遇的李孟德小声道:“大人,您的脸色发青……”
何止是脸色发青,肖明成的后背甚至已经冒出来一层鸡皮疙瘩。
这种家禽于他而言就是挥之不去的童年噩梦,如影随形的人生阴影。在肖明成的记忆深处,拍打着翅膀、伸长了脖子,裂开大嘴露出里面几排尖锐的细牙,每天追着他从村头跑到村尾的大白鹅,恐怖程度完全能跟深夜窗外张牙舞爪的树影相媲美……
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那种扁毛畜牲!
此时的肖明成仿佛被生生割裂成两半,一半对着万鹏的家人说着场面话,一半则在原地反复去世。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肖明成,你是不是怕鹅?”度蓝桦突然不想出门了,因为她貌似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肖知县的身体一僵,“胡言乱语。”
度蓝桦挑了挑眉,啧啧出声,“我记得之前你也对鹅肉一动不动……”
“是吃饱了!”肖明成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
“哦,”度蓝桦没什么诚意地点点头,一歪头,“那我能不能养鹅?”
肖明成抓着书页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嘴唇紧抿,许久才声音低沉道:“……鹅性凶猛,不益家养。”
度蓝桦沉默片刻,“噗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怕鹅!”
肖大人两只耳尖再一次渐渐染了薄红,“……闭嘴!”
“你刚才是不是想骂脏话?”度蓝桦在他对面撑着下巴问道。
肖明成:“……是。”
第14章 阳光下的罪恶(一)
各项事情都熟络之后,肖明成处理公务越发得心应手,今天未时刚过就忙完了,左右无事,就去西跨院看儿子。
西跨院很大,内部又细分成四个小院子,供给历任县令的儿女们并妾室居住。不过肖明成眼下只有一个儿子,就只住了春华院,其余三处都空着。
时值深秋,庭院中的树叶几乎都落光了,灿烂的阳光从光秃秃的枝丫间均匀洒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倒也有种别样的生机。
肖知谨正全神贯注的练字,一张纸写完,抬头活动脖颈时才发现父亲正在窗外含笑看着自己,忙带了几分欣喜地迎出去,“父亲。”
八岁的孩子无人监督还能有这份自觉,殊为不易。
孩子年纪还小,一直都是肖明成亲自教导,前些日子已经读到《中庸》。他用心考教了一回,小少年略一思索,都很顺利地答了上来。
老父亲很欣慰:天分不错,最难得的是肯吃苦,也沉得住性子,只要日后不误入歧途,成就未必会在自己之下。
身为人父,最想见到的莫过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书读得不错,过了年我就教你破题做文章。眼下么,”他在主位坐下,抬头看见窗外的石榴树,笑道,“就以石榴为题,好好做两首诗来,明日此时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