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梦境有所感应,世界颠倒变换,晏枝梦见,那少年在春日景和下,牵着曼妙女子的手,分花拂柳向她走来。
他笑着对晏枝说:“嫂嫂,我有了喜欢的姑娘,我想娶她为妻。”
天光大盛,她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只能看到穆亭渊眸中盛满的暖暖爱意。她不小心碰到了那女子,看到原本该是对自己满是殷殷柔情的穆亭渊转而去关心那女子如何如何……
晏枝愣在梦里,终是被一声鸟鸣划破梦境,她睁开眼,额头都是汗水,低喘着醒了过来。
做的这是什么浑梦……
晏枝自嘲地笑了笑,脑内对穆亭渊脑补得太多,乱七八糟的废料想法也太多了。
她坐起身子,开口唤道:“莲心。”
莲心拂开帘子走进来,问道:“夫人醒了,可要喝点水润润喉咙?”
“倒点温水来吧。”
“哎!”莲心送了杯水给晏枝,帮着晏枝把衣裳带子系好,问道,“大夫来了,夫人可要召见?”
“嗯,”晏枝喝完水放到一旁,问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快到申时了,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莲心给晏枝垫高坐姿,在手腕下放了个软垫,随后放下隔开的帘帐。
过了片刻,帘帐外显出一个高挑的人影,他坐在屋外,低声问道:“穆夫人,我是来给你看病的大夫。”
那声音温柔清澈,刚开口就好听得让晏枝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顿时生出了对这大夫模样的好奇。
可端坐在帘帐外的身影笔挺周正,显示出其不俗的涵养和风骨,让晏枝不好唐突地拂开帘子窥探他的样貌。
晏枝把手腕递出帘帐,片刻,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脉搏,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指节修长,微微按压着她的脉搏,让她分外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屋里有淡淡的檀香味和不易察觉的墨香,那该是最好的墨水,能熏出这般沁人心脾的味道。
晏枝恍惚了片刻,听到帘帐外的男人低声说:“无妨,只是染了风寒,多休息两日便可,我待会儿写个方子,煎熬服用,三日便能有好转。”
“多谢大夫。”
“夫人客气。”
晏枝闭上眼,靠在床上看着帘帐外的影子,他取过莲心递过来的纸笔,在纸上飒飒写着什么。
“夫人可有什么忌讳的药材?”
“没有,”晏枝懒洋洋地问,“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想问大夫。”
“夫人请问。”
“八年不见,大夫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医术?”
帘帐外一瞬安静下来,传来男子的轻笑声,似是在撒娇,带了几分委屈和服软,轻声道:“嫂子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别生亭渊的气。”
晏枝压下悸动,叹息一声:“你这孩子——”
她拂开帘帐,正对上那人一双含笑的眼,漆黑的眸像是缀着这世间最璀璨夺目的星子,淡色的唇挑起温柔的弧角,清俊逼人的面容让晏枝的呼吸一瞬屏住了,她的嘴唇微微一抿,笑着道:“长成大人模样了。”
穆亭渊一身白色长衫,腰间系着如玉系带,长发只用玉簪别着,说不出的清贵潇洒,他好奇地问:“嫂子是怎么认出我的?”
“身上的墨香,”晏枝站起来,仔细打量穆亭渊,笑道,“这么多年,你依然还是喜欢用这种墨。”
“是嫂子给我挑的,自然喜欢。”穆亭渊抬袖轻嗅手腕,道,“好像是留了些墨香,字写多了才露了破绽。”
“一回来就胡闹,”晏枝瞪了他一眼,又瞪向一旁偷笑的莲心,“你们也跟着胡闹!”
莲心忙道:“夫人息怒,少爷说想给你个惊喜。”
穆亭渊笑道:“嫂子生他们的气便好,不要生我的气。”
晏枝被他这副耍滑的样子逗笑了,新奇地道:“说说这几年在外头的见闻,若是好玩,嫂子便不生你的气。”
“那可讲不完,”穆亭渊回身坐回桌案旁,取了纸笔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同晏枝道,“嫂子得专门腾出几天时间给我,我慢慢给你讲。”说完,他停了笔,将纸张递给莲心,“照着方子抓药煎药,趁热端来,备点蜜饯。”
“哎!”
晏枝好奇地问:“真懂医术?”
“略懂。老师身体不大好,我便看了些医书,学了些皮毛。”
“厉害,”晏枝赞道,她看到穆亭渊胳膊上系着的白色绸带,遗憾地说,“岑老先生洒脱一世,葬于青山秀水间是一桩美谈。”
约半年前,岑修文阳寿用尽,在樊阳湖边结束人世的最后一次呼吸,梁帝要将他尸身送回皇陵安葬,但以岑修文的想法,活要自由,死亦要自由,执着地将墓留在此地,继续饱览山河秀美,而不要去那狭小拥挤的陵墓和一群索然乏味的干尸挤在一处。
穆亭渊回想老师,仍不住鼻尖酸涩,他点了点头,道:“所以,老师逝后,我去了他一直想去的蜀地,去行过被吟哦至今的蜀道,这才耽搁了回来的行程。”
“无妨,你安全无虞便好。”晏枝道。
“嗯,”穆亭渊看着晏枝,眼神炽热,他上前替晏枝系上披风的系带,拔高的身段修长,分别时,穆亭渊还没有晏枝高,而如今,少年已长成男人的体魄,晏枝只到他的肩膀。
两人距离有些近了,穆亭渊身上的墨香越发浓郁,晏枝的呼吸下意识放轻,她听到男人的嗓音在耳边低哑地响起:“我这次回来,想一直留在嫂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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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亭渊与晏枝一同回穆府休息,路上聊了许多闲话,等到穆府时,晏枝刚下马车便看到一个八岁大的孩童一溜烟从大门内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晏枝的腿。
“大大!你回来啦!”
穆亭渊的神色陡然变得冷淡,他一路上嘴角挂着的笑容顷刻抚平。
“哎!”晏枝抱住男童,摸了摸他的脑袋,“今儿有没有用功读书呀?”
“有!”男童朗声道,“先生还夸我聪明!”
“真是个乖孩子。”晏枝揽着小童,直起身对穆亭渊道,“这是丽娘的孩子,信上同你提起过,他叫穆念,说是要感念穆府的恩情才起了这个名字。”
“他与嫂子感情很好。”穆亭渊笑着说。
“毕竟从小看着长大的呢。”晏枝捏了把他的小胖脸,“这孩子聪慧懂事得很,念念,叫小叔叔。”
穆念见状,正儿八经地走到一旁,向着穆亭渊行了一个晚辈大礼:“穆念见过叔长。”
“你我同为穆家人,不必行此大礼。”穆亭渊扶着穆念起来。
穆念抬头看向穆亭渊,双目充满崇拜,蹦出了无数小星星,但与穆亭渊目光对上时,只觉得这个几年间传出无数才名的小叔叔不似传言中那般温文尔雅,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化着他读不懂的深沉情绪,让他有种直觉上的畏惧。
——他不喜欢自己。
孩童敏感,几乎一瞬间,穆念便能肯定这点。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沮丧地垂着脑袋,抓住晏枝的衣襟,躲在她背后。
穆亭渊的目光更冷了,他略略抿唇,下一秒,扬起笑脸同晏枝道:“嫂子,我有些饿了,晚上我们吃些什么?”
晏枝便同他商量起今晚想吃的东西,渐渐的把穆念忘在了一边。
第73章 ===
晚膳时分, 一家子人围坐在餐桌上,听穆亭渊讲述这几年来的见闻,起初, 穆念还有些莫名惧怕穆亭渊, 闷头吃饭, 气都不敢喘得太大声, 后来听着听着便入了神, 听到妙趣横生处捧腹大笑, 听到险象环生处又不住张嘴惊叫,丽娘在一旁盯着他吃饭, 看着下饺子似的从嘴里往外掉的饭菜,不住摇头。
穆亭渊眉目温和慈善,偶尔还会问穆念一些问题,穆念答对了不吝夸赞, 答错了也不厉害辞色,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仿佛真是一桌长幼有序的和睦家庭。
晏枝对比着书里和如今的穆亭渊,一样的光风霁月,却有不一样的温柔。以原来的穆亭渊, 哪里会这么耐心地和一个八岁大的男童讲这些妙事。
她不免想到, 自己对穆亭渊少时的培养果然没错, 心里温暖的孩子长大了也是个温暖的人。
穆念困得早,丽娘不等吃完便带他去读书休息。
席上还剩下慢条斯理吃着饭的晏枝和穆亭渊。
晏枝道:“临近科举,北都来了不少学子, 你可有意参加?”
“已报了名,只待开考。”
“可有把握?”晏枝笑着问。
“必不负老师名望。”
两人相视一笑,晏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斜侧着身子看穆亭渊,因着高兴,她今日喝了些酒,此刻酒意上来,神色微醺,笑出几分甜腻散漫。
穆亭渊看着女子曼妙惑人的神色,嘴角微抿,喉结滑动了下。
“真是岁月如梭,转眼已过去了这些年,亭渊已长成如此丰神俊秀的模样,你这身白衣……穿得潇洒,俊俏极了。”
穆亭渊低头轻笑。
晏枝道:“你都十八岁了……若是科举高中,风头无两,上门求亲的人家怕是要将咱们穆府的门槛都踏平了。”
“我尚未完成老师遗志,不愿成家。”穆亭渊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他抬眸看了晏枝一眼,试探地问,“嫂子呢?嫂子为何……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