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宫中不许私祭,她也只能寥寥摆一个香炉,点一支幽香,以籍哀思。
容汐生于一边陲小镇,父亲是将军府的幕僚。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算得上书香门第。
儿时的记忆是幸福安宁的,父母慈爱,自小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又有一可爱幼弟,成日里喜欢跟在她后头调皮捣蛋。
可惜生活在乱世,安宁的日子注定难以长久。
自前朝覆灭后,华夏大陆陷入藩镇割据、地方政权林立的局面,容汐生活的南温国,虽是江南地区势力最大的政权,却也难免战火之殃。
容汐十岁时,南温与邻国开战,父亲随将军奔赴沙场,也最终身殒于沙场。父亲离世后,母亲便带着她和幼弟,往京城温陵逃难。一路艰险困苦,等到了温陵,也只剩容汐一人了。
没了家人,容汐在陌生的京城无依无靠,只得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讨一口饭吃。
两年后,战事结束,朝廷于民间采选宫人,容汐被采,进了宫,从最下等的宫婢做起。
想来距父母离世,也有十年了。独活于人世这十年,个中艰辛,唯有自己才知。
每每夜深,思念更甚。
想到亲人,容汐心绪波澜,左右此刻也睡不着了,便推门而出,想透透气。
看月色,约莫子时已过。
人兽皆已入眠,此时毓秀馆的小院里,静得连落花的声音都能听见。
容汐绕过朱木回廊,寻着月色最美的位置,在廊檐下坐下。
明月年年相似,人却早已离分。
酸涩涌上心头,容汐抚上胸口,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玉佩。
这玉佩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物事。
月色下,勾玉形的玉佩,泛着幽秘的光泽,是块上好的血玉。透白的玉质中漾着缕缕红霭,迎着光亮看去,许是视觉上的错差,其中红霭仿佛在缓慢流动飘散,倒像是清池之中,群群红鲤悠游,十分神妙。
容汐将玉佩握在手里片晌,却不知为何,总觉手心有些发疼,她低头看去,却被眼前景象惊住。
她手心里的伤口,原本已经不出血了,此时却又有丝丝血色渗出,且不知为何,仿佛全渗进了那血玉里头。
紧接着,血玉似有灵性般,里头红霭开始产生诡谲变化,缠绕流动,云雾震荡,转瞬又万般归静,伤口不再出血,只是玉,也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玉中原本的血色,此时全部汇于一处,似成一尾红鲤,静止于勾玉的首部。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容汐愣在当场,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拂过,一身落英。
容汐稍稍回神,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手中的玉还是那模样。
不是幻觉。
她又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玉佩,一碰到那尾红鲤,里头的鲤鱼仿佛活了一般,瞬间游动了一下。
容汐僵住,眨了眨眼,又碰了一下。
这次看得真切,那红鲤——真的会动。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有种一探究竟的欲望或冲动。
容汐盯着那红鲤半晌,终也没忍住人性的冲动,又戳着那红鲤,试探了一番。红鲤在她的拨弄下,竟然一点点游动起来,慢慢从勾玉的头部,游到了尾部。
容汐盯着它,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从未听闻有玉石会变样、还会动的,这玉,莫不是什么世间难得的宝物?
容汐依稀记得这块玉佩,是她儿时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赠予父母的,说这玉可驱邪避灾。
容汐原本对鬼神怪力并不尽信,但见了今日情景,这玉当真有什么驱邪避灾的功用也说不定。
容汐弯了弯唇,无论这玉是不是宝物,只要是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就是最最珍贵的宝物。
许是冷风吹久了,身上发凉,容汐将玉佩收回衣襟,准备回屋里再好好研究它。可一起身,却见周身雾茫茫一片,明明不过几步之远的屋舍,竟隐在雾中,看不真切了。
容汐一愣,不知何时下了这么大的雾。
廊檐下的灯笼萤着红光,沿着朱木回廊排列蜿蜒,在雾中如一串光点,指引着归路。
容汐只得循着这迷蒙光点,摸索着前行。
红色灯笼在朱檐下微摇,将白雾中的一切都照得似真似幻,明明回屋就只有几步路,容汐却觉得在这烛火迷阵中走了好久也走不到头。
终于,光亮在前方消失了,容汐加快脚步奔过去,脚下一踏,明明该是石板地,却不知为何踩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一瞬间白雾消散,眼前哪还有宫阙楼宇,只有一片树林深深。
容汐一怔,急忙回头,朱廊和灯笼也都不见,环顾四周,只有陌生的树影。
这是哪儿?
明明是在宫中回廊,又为何会走到树林里?是出了宫城吗?可皇宫城门早已下钥,又怎么会莫名其妙走到宫外去?
今夜怪事太多,容汐有些混乱,理不出头绪。她呆立在这儿半天,除了夜风呼啸而过外什么都没发生。
总不能坐以待毙,容汐思量着,索性就往前走走,找一找有没有回去的路。
摸索着走了一阵子,不远处终于出现光亮,隐约还夹杂着说话声传来。
“喂,老婆,我在回城高速遇上个不长眼的,被追尾了,要晚点到家……”
“是你他妈先急刹车!”
“行了行了,别吵了!酒精探测仪都先给我测一下!”
容汐皱眉,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有人声总是好的,她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朝着光亮跑去,马上就可以走出树林了!
可等真到了树林外,容汐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搞懵了。
不知是何材质的黑色路面,规律地画着些断续的白线,路边一排拔地而起、像柱子一样的灯,将黑色的路面照得大亮,容汐从没见过如此明亮的烛火。
路边不远处,停着三辆……有轮子的怪东西,是车舆吗?但是又没有牛马拉车。
容汐没见过这样的车舆,只是听到人声好像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没敢靠近,只是躲在树后偷望,那里几人似乎是说完了话,分别上了车舆,不过眨眼功夫,便在路的尽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速度,比马车要快上许多。
容汐再一次惊愣。
这里……究竟是何处???
为何尽是些古怪物事???
车舆驶去,落叶归尘。
路上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那参天烛火无声俯看着大地。
见没了人,容汐慢慢从树影中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跨过栏杆,轻轻踩在从没见过的黑色路面上。
容汐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条路很长很长,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站在路中央,夜风挟携着未知与陌生从四面八方袭来,容汐又感到了混乱和茫然。
凌晨的回城高速空荡荡的,朱宇开了半天,也没遇上几辆车。
听着后座也没动静,想来任南逸已经睡着,朱宇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突然,眼前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白飘飘的身影,朱宇吓了一跳,脚下急忙一个刹车踩穿。
任南逸正闭着眼迷糊,被这个急刹车一冲,头撞上前座,一下子清醒了。
他呲牙揉着脑门,没好气道,“你干嘛?”
朱宇的视线僵在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直发抖。
“哥……好、好像撞到人了……”
第4章 负责
揉脑门的手一顿,任南逸猛地坐直了身,“什么人?”
“不、不知道,好像是个女的,她、她现在趴在地上……”
“那赶紧下去看看啊!”说着,任南逸急忙开门就要下去。
“哥!哥!”朱宇叫住任南逸,紧张道,“还是我下去吧,你别下去了,万一她她她认出你……”
毕竟是艺人,要是传出什么负面新闻就不好了……
任南逸甩给他一个白眼,径自下了车。
空旷的柏油公路上,一个女孩正跌坐在他的车前,那女孩穿着白色衣裙,乌黑的长发落了一身。
此时,她正用胳膊挡着脸,或者说,是挡着眼睛。
任南逸微微蹙眉,拍拍主驾驶的车窗,指了指刺眼的大车灯。
朱宇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容汐跌坐的地上,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中缓过来,只是听到车舆上好像有人走下来,但眼前的灯光实在太亮,晃得她睁不开眼,没办法看清来人。
突然,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刺目的灯光弱了下去。
容汐眯了眯眼,缓缓放下胳膊,入目先是一双长腿,再抬眼,面前站着一高挑的青年男子。
“姑娘,你没事吧?大半夜的,跑高速公路上干嘛?”
那男子似是在对她说话,容汐谨慎地打量了几眼,男子长得倒是清俊秀逸,只是微微上翘的眉眼,似天生透着三分桀傲不羁,将玉面秀气冲散,如未经雕琢而棱角锋利的黑曜石,光芒闪耀,却又让人感觉到攻击性。
而他的装束……
男子上身穿了件形制奇怪的黑色单衣,袖子只有不到一半长,肌肉匀称的手臂暴露于外,下身的裤子,膝盖还破了洞,随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