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配角了。”冯云亭道,“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配角的事儿好补救,主角可就比较难了。”
她说到这儿,惊讶地捂住嘴巴,“你的意思……老秃可能已经……”
“不。”陆芸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并没有被替换掉,毕竟替换人偶的计划是在院长死前一段时间开始有的,如果他已经被替换了,估计替换后的没两天剧院就解散了,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和你们相处的细节。”
“那你想说什么。”冯云亭既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又觉得按照她的逻辑推就找不出老秃的问题了,因此不解地问。
陆芸发散思维,开玩笑似地道,“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要准备被替换而带到了道具间,发现了那个密室呢?”
冯云亭“啊”了一声,“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说就旧的一批人偶要被……销毁嘛?”
她说每个字都觉得很艰难,承认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获取名利达成目的的工具是一件难事儿。需要的时候她被摆在橱窗里吸引客人,不够好了的时候她又被轻易的抛弃甚至销毁。虽然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真的要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受到了一阵难过。
“这就得问他了。”陆芸也很好奇,便道,“我们现在去警局吧,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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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老秃看到她进来,露出了一个滑稽的笑容,“嗨。”
“笑那么开心干嘛,你不是要交代吗?交代啊。”陆芸双手抱胸,半倚靠在椅子上。
“这个椅子硬吧,连个坐垫都没有。”老秃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地跟她吐槽着被关押的日子,“就被关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被五六个人问了。他们对我强硬一点我都无所谓,你要是也这样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
陆芸看他到了这会儿还没个正形,一边感叹他老不正经的人设不崩,一边摇了摇头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样?看到你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是不是还得大哭一场啊?”
“那倒也不至于。”老秃笑着摆摆手,“但是这么多年的上下级了,我自诩除了刚刚那会儿,其他时候对你也不薄吧。你起码问问我在这里过得舒不舒坦吧,毕竟也有一半是你努力的结果。”
“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陆芸蹙起了眉,“我很累了,我知道你也很累了。”
老秃收了收笑容,抱怨,“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念旧情。不过你知道吗,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
“恩?”
“其实只要能活下来,被关起来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大碍。”老秃伸了个懒腰,笑道,“我到最后也是赢家。怎么样对我来说都不亏嘛。”
“真的吗?”陆芸戳破了他故作的强硬,“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当初就不会毅然决然地倒戈了。”
这句话击倒了老秃心里最后一根稻草,他的脸终于还是彻底垮了下来,压抑着声音中的怒火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离开剧院做了多少努力!为了自由我做什么都愿意。他要销毁我们啊陆芸,他要杀了我们,他创造了我们,却又这样对我们,如果我不是我稍微聪明一点,早就死了。”
“你果然是因为人偶替换的事儿进过道具间。”陆芸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老秃冷冰冰地笑道,“我把我自己和那个新创造出来的人偶调换了一下。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既然他要替代我,不如就先替代我去死吧。”
“然后呢?”陆芸平静地问。
“就是这样了。”老秃说着说着又笑了,他想去拿口袋里的巧克力,但是手却被拷住动不了。发泄完怒火,他又变了一副面孔,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摸不着巧克力,又祈求地看向陆芸,“你有巧克力吗?我想吃一个,我现在有点紧张,也许吃一个心情会好一点。你知道吧,这可能就是那个剧院留给我最深的影响,当我吃着那个巧克力的时候,我总能骗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他说着说着,拱了拱鼻子,诡异的兴奋了起来,“你看,我在吃着他给自己最喜欢的孩子才会准备的巧克力诶,我肆无忌惮的吃,随意的享受着那些他给自己最喜欢的孩子的东西,那我是不是就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了呢?我都是他最喜欢的孩子里,他一定从没想过要销毁我,对吧,所以都是假的。”
“你可真是逻辑大师。”陆芸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的伪逻辑,“你该清醒一下了。他创造了你们,但没有肩负起响应的责任。他不配被你这样记着,挂念着。我本来以为你是所有人中最洒脱的那一个,却没想到你竟然是执念最深的那一个。”
“巧克力,给我块巧克力再说话吧。”老秃听不进去她的话,而是一直道,“给块巧克力我什么都交代,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陆芸看着他的眼睛,又打量了眼他疯癫的扮相,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究竟哪样的老秃才是最真实的。老秃给他的感觉一直像是一个不太正经的老狐狸一样,什么事儿都看的很透彻。他和栾琛以及冯云亭给陆芸的感觉都不一样,陆芸一直觉得他其实有的时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才走到今天。
直到现在,陆芸才发现老秃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或许剧院的事在所有演员那里都是最深的痛,没有什么人能做到完全洒脱。偏偏是看起来最无所谓的那个人,最在意。
“我给你巧克力,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密室,又是怎么埋尸的。”陆芸最后道。
老秃一到了谈条件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机敏的老秃。他眼珠子转了一圈,谨慎地道,“你先把巧克力给我我再告诉你。”
陆芸被他这一出搞的哭笑不得,“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你老实交代,我再给你安排。”
“那我不说了。”老秃道。
“那我就不听了。”陆芸直接站了起来。
老秃一看情势不妙,又忙不迭地把她拦了回来,“哎呀你着什么急,我又没说完全不讲,那你保证给我安排巧克力吗?”
陆芸点头“恩”了一声,老秃就老实的交代了。
其实就是刚创造出来的人偶都呆呆傻傻的,院长不知道替换失败,还以为老秃也会那样,所以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密室。
“他往里面放了很多薰衣草的花,还拿着故事书对着密室念。”老秃边回忆边道,“当初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后来听了冯云亭的话我才搞明白,果然么,我们和那个他最爱的家伙永远都是不一样的。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只知道那里有个密室。当捡到了院长的尸体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密室,把他丢了进去。”
陆芸知道了一切,便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她向警察要了一个巧克力丢给了老秃,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模样,微叹了口气。
就像是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一样,院长对他创造出来的人偶们,又何尝不是有着强烈的影响。栾琛连穿着方式和杀人手法都像极了他,而老秃更是二十年都没从那个痛苦中走出来。
“那个……这位姑娘啊,另外一个被抓的人一直不说话,要不你也去跟他聊聊吧?”一位警察同志看她做事有效率,便问,“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当然也不用勉强。”
陆芸隔着长长的走廊,看到了在另外一间审讯室里坐着的栾琛。
他依旧衣着整洁,面色平静,就好像自己并不是以一个犯人的身份被关押着,而是依旧坐在他们最初相遇的那家咖啡厅一样。
他似乎感受到了陆芸的视线,也抬起头来。审讯室的玻璃里面是看不到外面的,但他的目光灼灼,却好像发现了陆芸的存在一样。
最后,他笑了笑,绅士依旧,看不出任何颓然的影子,和身后为了一块巧克力要死要活的老秃全然不同。
陆芸忽然想起来他在剧院时所说的那句话。一出戏谢幕的时候,无论故事多么悲剧,都会迎来掌声。主演们一个个出场,有条不紊地鞠躬,退场,最后舞台拉上帷幕。
但栾琛的谢幕不一样。在Tragedy这出戏外,他最终也只能坐在那里,带着他最后剩下的自尊和骄傲,为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不了吧。”陆芸这次没有答应。
栾琛是个可悲的人,也许他做出一切是出于无奈和自保。如果没有不把他们当人看的院长,或许也不会有病态的他。
但是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到最后这一刻,陆芸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想跟他讲的。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同情,但也注定不会因为他的行动收获掌声。
陆芸看着他淡然的脸庞这样想。
她说完后,警察同志虽然遗憾,但也没有强求,只问道,“他们一直说什么人偶人偶的,您信吗?”
“谁知道呢。”陆芸道,“这个世界一直有很多的不可思议。”
“那个和您一块儿的女孩来自首了。”警察总感觉她知道些什么,又不好多问。他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冯云亭的事儿,觉得有必要告诉陆芸一声,“她说她其实自己也有责任,知情不报。不过看在她帮我们抓获凶手有功的情况下,可能会酌情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