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地守岁,平常地吃宵夜。
可是她过了这个新春,就要嫁给段桓了。
顾言风吃着吃着,抬手向前,几乎是下意识地,江月旧将帕子往前一推,正好递到男人手里。
指尖相碰,一个冰凉,一个滚烫。
男人瞬间一勾,反握住她的手指。
江月旧顺势望过去,见他薄唇一张一合,要说的话却正巧湮没在满天轰鸣的烟火声中。
新春到了。
而顾言风原说的是,
—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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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顾希希而言,一年中想死的时候太多,新春伊始,是唯一叫她想暂且活着的日子。
段桓守约,这些年无论待她多糟糕,除夕夜总是会陪她一起度过。
置身热闹的街市,周遭张灯结彩,人群欢笑。男人站在不远处,也柔着眉眼,折扇轻摇,见她走来,笑容不减。
可顾希希觉得,今年有什么不一样了。
若硬要说,那便是段桓游戏人间时,多了份认真在里边。
可这认真,是为了昭和。
“今儿想要什么灯?”
男人伸手拨了拨兔子灯垂下的长耳朵,语气温和。
顾希希垂眼,指着兔子灯道,“我要这个。”
段桓停下手上的动作,笑得有些阴鸷,“兔子不适合你。”
准确来说,任何一种动物都不像顾希希。
她像个瓷娃娃。
精美,易碎。
没有灵魂。
少女却忽然动怒,一把扯过兔子灯,险些拽烂了长耳朵,“我就要这个。”
店家被吓了一跳,忙好声好气地劝道,“哎哟二位,慢些慢些,可别弄坏了灯。”
男人并不再理她,掏出一锭银子,掷到店家怀里,冷冷吩咐,“这些灯我全都要了。”
说着,段桓突然提着扇柄,狠狠朝兔子灯一劈,生生将灯盏劈成了一摊碎屑。
瞧见顾希希无助地红了眼,男人反倒愉悦起来,“本大人都说了,兔子灯啊,不适合你。”
少女细细喘着气,往前跑去,没跑多远,就被段桓拽住了腕子。
男人折扇收在腰间,一手揪着她,另一手在二人头顶撑起伞。
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
过了很久,顾希希终于平静下来。
“瑞雪兆丰年。”
段桓似随口感慨一句。
少女却硬梆梆地问,“为什么要娶昭和?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男人闻言,倏地笑出声。
“聪明人?聪明人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吗?但是大人我可以。”
顾希希默不作声。
心里反复嚼着那几个字眼。
原来昭和在他想要的范围内。
段桓说的对,她其实,很羡慕昭和。
昭和是被人需要的,可没有人需要顾希希。
少女这么想着,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雪。
瑞雪兆丰年,却不会兆她这个可怜人。
二人一阵无言,虽共撑着一把伞,却各怀心思。
街边小贩吆喝着小玩意儿,叫卖声此起彼伏,顾希希走着走着,目光忽然落在一处包子铺。
别家卖包子都是一笼一笼,但这家却拆开来,一个个卖。
白花花的包子被冷风一吹,很快就变得冰凉凉,怪不得无人问津。
顾希希瞧了一会儿,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幼年她被奶娘带出去玩儿,差点走丢,后来遇到个好心的包子铺老板娘,见她一直哭闹,便将一笼包子取出,摆成一排。
她一哭,老板娘就塞给她一只包子。
等到家里人找来时,顾希希足足吃了两笼包子。
彼时兄长还嘲笑她也是包子——小哭包。
后来二人便做了约定,若要准备离开,就以这种方式报信。
想来兄长,是要开始行动了。
顾希希看着身侧的男人,紧了紧眼眸,不住地问自己: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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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一过,日子似乎都变快了起来。
草长莺飞二月天。
脱去了冬装,没几日,成婚的嫁衣都送了过来。
松香不喜段桓,觉得他心思太重,往后小公主嫁过去,想必会吃苦。
可她人微言轻,自然只能在心里头想想。
江月旧倒也没多开心。
婚事仓促,礼仪又繁琐,更重要的是,成婚之前,两位新人要隔好些日子不能见面。
见不着面她还怎么打探金匣子的消息?
而这期间,顾言风变得异常忙碌,就连晚间值夜也换了旁人。
凭借前两世不太成功的经历来看,这厮定是在谋划着什么。
少女并不确定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若是顾言风站在皇兄这边,那么段桓就不会好过。
可若是他与段桓一伙,江月旧又担心皇兄会有危险。
想了没几天,便到了大婚的日子。
段桓虽未以尚公主之礼迎娶江月旧,但晋平帝仍是用皇家最高的规格将昭和公主风风光光嫁了出去。
甚至连送嫁的队伍都是宫中御前带刀的羽林军。
当朝公主与宰相成婚,乃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送嫁的队伍更是绕皇城一周,接受百姓的祝福。
江月旧顶着厚重的凤冠,半个脑袋靠在轿厢上,一路上摇摇晃晃,险些将她隔夜的饭菜都晃吐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少女已经小憩了一觉,醒来时,轿子落了地,四周安静的有些诡异。
江月旧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于是摘了发冠,小心翼翼将帘子掀开一条缝。
还没等她窥见外边的全貌,就被一阵强劲的掌风掀翻。
白刃卷着天光,生生将喜轿劈成两半。
少女咳嗽着扇开灰尘,这才瞧清楚此刻是个什么局面。
百姓消失的无影无踪,热闹的街市上只剩下背对着自己的黑衣刺客和另一端持剑而立的段桓。
只不过段桓表情太难看,艳红的喜服也压不住男人面上的霜色。
江月旧环顾四周,没发现随行的羽林军,内心就更感到古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竟叫这么一大帮人都消失不见了?
还有前面的刺客,单枪匹马来做什么?
难不成,抢婚?
少女跌跌撞撞站起身,拔下一根金发簪攥在衣袖里,然后悄悄走到了刺客的背后。
段桓与他交手缠斗,可明显落于下乘。
江月旧想暗中偷袭,奈何那人警惕,在少女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便察觉了异样。
刺客侧身避开一剑,转而反手掐住江月旧细白的脖颈。
后者握着簪子,正欲扎下去,冷不丁望进男人的双眸中。
是他。
片刻迟疑之下,错过了时机,刺客抬掌夺走金簪,反剪住江月旧的双手,将人牢牢困在身前。
“放了公主!”
段桓咬牙,长剑捏在手中,恨不得把他捅出个窟窿来。
刺客并不理睬,一手勒住少女的脖颈,另一手拎着她的腰肢,脚下一踏,二人便腾空跃起,飞檐走壁,消失在街市上。
男人受了伤,无法运功去追,索性拧眉,脑中飞快地思量着事情的始末。
先是陛下在宫中遇袭,送嫁的羽林军匆匆赶回皇宫,紧接着又有黑衣人当街抢亲,嚣张至极偏又有着以一敌十的武艺。
这一切定不是凑巧。
段桓方冒出个不详的念头,下一秒就瞧见宫里大太监带着一路人马前来传旨。
“段大人听旨,公主新婚遇刺,生死未卜,段桓身为夫郎,保护不力,即刻收押回大理寺问责,不得有误!”
男人抿着唇,眼里寒凉,这下彻底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晋平帝同意他迎娶公主是假,想借此机会除掉自己是真。
一个是不听话的傀儡,一个是有反心的佞臣,二者双方都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他此回输了一局,想来是因为这中间算漏了顾言风。
段桓以为掌控住顾希希就能胁制的了他,却没想到顾言风就是个疯子,蛰伏隐忍了这么久,末了竟敢当街抢亲。
男人冷嗤,任由宫中禁卫押着他前往大理寺,没半点反抗抑或是辩解之心。
大婚当日丢了公主,仅凭这一桩罪名,还不足以置他于死地。
他倒要看看,顾言风还有什么法子,能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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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狱。
段桓撩着袍子坐在床沿边,一手撑着桌案,另一手摩挲着腰间的蹀躞玉带。
夜深之后,有人探监,是他的亲信之一。
男人屈着指节一下一下叩着桌案,开口道,“替我办两件事。”
“大人请吩咐。”
“其一,去找福至宫的婢女豆蔻,叫她面圣,翻一桩陈年旧案。其二,带着本官的兵符,十日后以清君侧的名义调兵入京。”
“遵命。”
亲信离开后,段桓望了望小窗外悬着的月亮,颓然生起一股恍惚之感。
今夜那小傻子没有成为自己的新娘,真是可惜。
不过往后,一定还会是他的。
谁也别想夺走。
第57章 伍柒
京郊一座宽敞的宅院里,几个小丫鬟正忙着备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