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顾言风眼里的戏谑之意更浓。
少女将举过头顶的胳膊尴尬地搭在脖颈后,讪笑,“殿下,咱们该往哪里走?”
“沿来时路,回极寒之境。”
男人言简意赅,步子一迈便走在前头带路。
四周黑的彻底,江月旧虽握着提灯,仍有些害怕,于是匆匆跟了上去,生怕自己被落下。
走了好一阵子都没见到光。
少女瞄瞄灯罩里跳跃的火焰,又瞄瞄前边男人的背影。
每逢绝境,他都在。
这种感觉实在是微妙。
“到了。”
顾言风脚步一顿,站在一条蜿蜒小路的顶端。
江月旧加快了些步子,走上前与他并排。
抬眼望去,远处是火光通明的王都夜景。
天灯长明,不夜城。
“怎么会是锦丹的王都……”
少女诧异着往前走,想要探个究竟,却听身侧的男人忽然笑了笑,显得有些突兀。
“殿下笑什么?”
“笑这前方幻境,是你心中所念。”
“我心中所念,殿下也能看得见?”
“好笑之处正在于此。”顾言风翘着薄唇,神色突然认真起来,“这也是我心中所念。”
“殿下的意思是,咱们想到了一块儿去?”
江月旧不敢置信,唯望见男人黑白分明的眼仁,这才反应过来。
真言镜里早就照出他即是无名。
自己与无名看过的王都夜景,他若记得,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为何会印象深刻,常有所念。
“殿下久居王都,想来是很喜欢这处了。”
少女带着试探的口吻说着,悄悄用余光瞥他。
后者负手,眸中目光复杂难辨。
像是早已厌倦,又掺杂着一些道不明的庆幸。
“你又为何喜欢这处?”
“自然是喜欢带我来这处的人。”
江月旧本就擅长说些惑人的话,此刻也不例外。她倒要看看,眼下身边的男人,是想做顾言风,还是无名。
男人闻言,偏转过身,定定瞧了她几下,而后倏地伸手勾住了少女的腰肢。
耳畔有风掠过,吹乱了鬓发。
等到江月旧回过神时,二人已站在了一处屋檐上。
头顶上方是无尽苍穹,没有星星,只有长明的灯盏。
幻境太真实,差点就要叫江月旧信以为真。
“这大概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致了。”
“那是你没见过世面。”
少女吃了瘪,悻悻道,“确实。有人说要带我去神沐节见见世面,可惜后来也不了了之。”
一语毕,这回轮到顾言风语噎。
多少也能猜到江月旧知晓了自己身份,男人过了半响才问,“若他还想带你看许多更美的景致,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
这是,挑明了?
少女沉着眼眸,灼灼地瞧他。
“殿下承认自己就是无……”
话未说完,顾言风抢先一步低下头,覆住她的红唇,硬生生将“名”字堵住,逼得她囫囵咽下。
男人吻的用力,似乎要证明什么,又仿佛要掩盖什么。
江月旧仓皇后退半步,仰着下巴,双手却因无法站稳而紧紧攥住他的领口。
远远看着,倒像是少女在主动献吻一般。
直至江月旧潮红着面颊,呼吸急促之际,男人才堪堪放过了她。
顾言风扶住她的肩,微微垂首,与她碰了碰额头。
二人都在轻轻喘息。
周遭的空气也稍显暧昧。
“这算什么?”
少女蹙眉,到底是耐不住性子,先质问出声。
如果马车那次是想让她闭嘴,那么这次呢,这次依然仅仅是为了封口?
“我说过的,等所有事情都结束,就带你回中原。”
男人低哑着嗓子,附在她耳边,明明是许诺,却强硬的不容拒绝。
“那是无名说的,与你何干?”
江月旧被他骗了两世,心有不快,遂偏了头,故意不买账。
“那要是无名带你走,你可愿意?”
少女张唇,一句“不愿意”到嘴边,瞧见顾言风郁郁的脸色,无端又心软下来。
他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殿下是胆小鬼。”江月旧哼声,“无名敢作敢当,殿下却敢做不敢当。”
明明亲了她两回,可连一句喜欢也不说。
顾言风挑着眉,又笑,“还是做无名好。想做的,不能做的,蒙面一遮,便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少女理了理垂下的墨发,“方才在吊桥上,殿下救了我,岂不是坏了规矩。那本是无名该做的事。”
从她第一天踏入大漠开始。
无名的暗中陪伴,顾言风的有意折腾。
其实不过是他一人换了法子在保护自己。
她早该察觉的。
就算没了前世记忆,顾言风仍是顾言风。
什么都不肯说,好的让人心疼的顾言风。
男人沉默着站在一旁,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江月旧想开了,也就释然了。
她牵唇,笑盈盈道,“不过没关系,无名也好,胡尔布南也罢,都只是一个代号。等事情都结束了,我愿意和你走。去哪里都行。”
上一世她欠顾言风一条命,这次得补上。
更何况,她的心思在一点点往男人那里偏移,根本没法阻挡。
要不然就放弃一切随他走吧。
顾言风似很吃惊她这般话,愣了一霎,仍惶惶不觉真。
“你,你愿意?”
“嗯,愿意。”
“那大哥……”
“大王子那儿暂时还不能离开,我答应了要救醒菱华公主。”
男人闻言,这下终于笑开。
不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轻佻模样,而是自眉梢至唇角都带着笑意。
春风得意,畅快淋漓。
顾言风拉住少女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好,好。”
“好什么好,咱们现在怎么出去?”
“跟我走便是。”
言罢,男人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握紧,又揽了少女的腰肢,轻轻一跃,二人就落到了地面。
江月旧一面跟着他,一面好奇道,“殿下,你去过中原吗?”
“没有。”
“那你真的愿意为了我离开故土吗?”
“锦丹不是我的故土。”
顾言风脚步未停,只是冷了嗓音,“母后本就是中原郡主,算起来,中原才是故土。”
江月旧抿唇。
听起来,他好像不喜锦丹,可偏偏又是这锦丹的王子。
“所以殿下才想回中原去?”
男人似忙着寻路,低低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前行。
周遭还是漆黑一片,少女被他牵着,脚下步子却踏实了许多。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突然透出点光亮来。
起初微茫,愈靠近便愈明亮。
可江月旧在这黑暗里待久了,遇着光反而觉得刺眼,双瞳酸涩,险些就要流出眼泪来。
好在男人即时抬掌,正掩在她额头上方。
虽仍有光从顾言风的指缝中落下,但已细碎,并不伤人。
少女想道声谢,又觉得会显生疏,话音在唇边滚了一遭,还是咽了回去。
二人沉默着走到光亮尽头,顾言风仍拉着她的手。
然后再一瞬,穿过光亮时,四周北风呼号。
他们又回来了。
“二殿下!”
扶威公主的声音自左侧传来时,江月旧心虚地从男人掌中抽回手。
顾言风忽觉手里一凉,见她有意避开,也没计较,另一手仍遮在少女额上。
“眼睛可适应了?”
男人微微垂首,同她说话时声音又轻又关切。
江月旧突然觉得,他可能是真心的。
告白和吻。
那她自己呢?
思索了一会儿没结果,少女挪了挪脚步,退出他的遮挡,咧嘴没甚感情地笑了笑。
“适应了,多谢殿下。”
该还的要还,该谢的要谢。
她明明已经见惯了风花雪月才是。
又怎能馋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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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桥之后,骤起沙尘。
漫天席卷而来,只是一刹,胡尔伊漠便被困在其中。
那时他心底起的第一个念头,说来也可笑。
居然是庆幸,江月旧尚未过来。
她胆子那么小,说不定会被吓哭。
后来扶威借着王族的信物去找神秀大师相助,胡尔伊漠这才从沙尘暴里脱险。
可吊桥断了,江月旧也跌落流沙坑中,生死不明。
与之一同掉下去的,还有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胡尔布南。
他们原本是很亲近的。
幼时胡尔布南常黏着他,也同他无话不说。
可不知从何开始,胡尔伊漠开始疏远这个弟弟。
或许是母妃离世,他再没了念想。
又或许是王上偏心的太明显,叫他无法忍受。
胡尔伊漠愈发偏执暴虐,杀人如麻。
可向来听话懂事的二弟也突然间变得乖张无常。
像是卯足了劲在与自己较量。
较量谁更离谱一些。
后来胡尔伊漠渐渐明白,他是为了王位才改变的。
为了不争,为了将王位拱手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