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旧缓缓道,“我听师兄弟们说过,鸳鸯刀乃是掌门挚爱的名刀。若非此次下山追查坤地参刃,想必爹爹也不会将它交由我傍身。”
少女说完,过了好一阵子夏人疾都没接话。
他低着些头,盯住粥碗里白花花的饭粒子出神,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儿。
夏人疾生的偏白皙,呈病态。此番面色郁郁,就显得更没生气,活脱脱一副抱恙之姿。
若让不知情的瞧见了,还以为是他受了伤。
“夏兄,怎么不见其他人?”
江月旧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于是同他岔开话题。
后者这才抬头,灰黑的眸子终于动了动,“三娘去给西门前辈打下手了,江姑娘可是想问顾兄的下落?”
“啊?我就随便问问……”
少女又往嘴里舀了勺粥,“他人呢?”
夏人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顾兄昨晚抱着你回来,满身是血,可着实将我们吓了一跳。他现在应该回屋休息了吧。”
少年人说完,朝外走去,“江姑娘好生养伤,夏某先告退了。”
等到他清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江月旧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些事儿来。
比如昨晚大伙都在场,只有顾言风只身出现在竹林中。
又比如夏人疾有晕血症,如何见得了她满身是血。
再比如楚三娘轻功如鬼魅,若是她在暗中相助,定来得及往返现场。
其实还有很多细枝末节的可疑之处,但江月旧实在不敢深究。
再猜下去,只怕真的剩她孤家寡人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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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躺了小半日,江月旧就坐不住了。
她想去瞧瞧师兄,却一出门,正逢顾言风跨进院子。
见少女杵在原地,神情复杂,男人倒是率先阔步走了过来。
“怎么,莫非昨儿伤到脑子,不认得小爷我了?”
江月旧避开他轻佻又没个正行的目光,不咸不淡问,“宗主真的不准备告知我,你的伤是如何来的?”
顾言风单手撑在少女面前的柱子上,眼神散漫,“那你真的不准备跟小爷道谢?是谁一路将你抱回来,沉的手臂都快要折了……”
未等他说完,江月旧便忍无可忍地抬高了些语调打断道,“解药!你若肯交出来,我便当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忽而笑开,声色却阴冷瘆人。
“你不信我。”
顾言风迈上前一步,将少女堵在逼仄的墙角处,“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点到为止。”
江月旧半仰着面,下巴冷不丁被男人捏住。
他没出力,只是不轻不重地捏着,然后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倒还不如用那种眼神看我。无助又可怜。现在这样,我怕我忍不住会杀了你。”
顾言风虽然很喜欢开玩笑,可他说要杀人的时候,却也从来不含糊。
江月旧一下子就分辨出男人话里的真假,瘪着嘴迅速收起凶巴巴的眼神。
“不给就不给,何至于这般吓我?”
少女不安地咽咽喉咙,目光闪烁着挣开他的束缚,慌慌张张跑进屋去。
眼见着那一小团兔子似的身影钻进门后,顾言风挑眉,轻笑出声。
“怂就对了。”
本来就是小白兔,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如逆鳞,自己方得了其中乐趣,偏要抚平。
可逆鳞若不听话,哪怕乐趣再多,也只能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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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旧躲在屋里,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等到顾言风走后,这才蹑手蹑脚去了师兄房间。
这厮竟然威胁她,还想杀人灭口,实在过分。
“师妹怎么来了?”
亓玄木尚未睁开眼,只是停下打坐调息的动作,轻声询问。
江月旧一把合上门,快步跑到师兄跟前。
男人面额上浮出一层虚汗,湿了鬓角。虽声色沉静,却难掩倦色。
少女掏出腰间的帕子,仔细替他擦了擦汗渍,有些心疼道,“都是为了救我,师兄才变成这副模样……”
亓玄木慢慢睁开眼,见她手足无措又气愤异常,不觉微微发笑。
“师兄笑什么?”
“比起我,师妹伤的好像更重些。”
“我是皮外伤,师兄那可是内伤啊。”
“无需介怀,下山前掌门特意嘱托要保护好你。”
江月旧捏着帕子的指尖突然顿了顿,继而将男人垂下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哼声,“师兄就没有一丁点儿私心吗?”
亓玄木抬眼望她,但笑不语。
少女移开视线,总觉得那眼神里有些暧昧不清的意味。可转念一想,师兄是谁呀,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对她有私心。
“对了,师兄可知道鸳鸯刀的来历?听闻此双刀是魔头百川为心爱之人打造的,如何落到了咱们日新门?”
亓玄木倏然变了眼神,“他确实为一女子打造了鸳鸯刀,甚至还想让笑风尘为他铸一把无双宝剑。只可惜后来在江湖各大门派围剿中落败,仓皇而逃。”
“他也想要羡仙剑?”
“正是。笑风尘一辈子只亲手铸了两把剑。一把赠给天下第一的剑客,另一把给了我。”
“那魔头百川为何这些年却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
“掌门命我等此番下山,想必也为了追查此事。”
江月旧闻言,一屁股在亓玄木身侧坐下,愈发糊涂起来。
江湖纷乱,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师妹昨晚,为何拼了性命也要守住这羡仙剑?”
亓玄木思忖了片刻,还是问出口。
江月旧怕死,他从下山的第一天就看出来了。所以纵然借着喜欢的由头,他也不觉得小师妹会为他以身犯险,就为了一把剑。
少女歪头瞧他,眼儿忽闪忽闪。
“我若说为了你,我猜师兄定然不会相信。”
男人也偏头看她,目光探究,似乎想要辨别话里的真假。
江月旧咧嘴笑了笑,正色道,“师兄的梦境我去过了,知晓这羡仙剑是笑风尘为你铸造的,所以它很重要。”
少女说着,显得有些赌气,又有些委屈,“在师兄心里,它比我更重要。”
亓玄木愣神。
“人和剑怎么能相提并论?”
“可心里最重要的东西,只能有一样。”
江月旧言之凿凿,突然带了些期待的口吻问,“现在在师兄心里,我可以排在羡仙剑之后,成为第二重要吗?”
男人被那明亮的眼神瞧得心里发痒,遂下意识移开视线。
少女也不气馁,反倒厚着脸皮道,“师兄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这一身伤,总该能换点感动吧。
还真是人不如剑,也不知什么时候师兄才能喜欢上自己。
她可不想再提心吊胆呆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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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长生树下安生住了没两日,小童子便带着噩耗出现了。
长桌上摆了三个小瓷瓶。
“谷主吩咐,此关只有三人可以随我离开。”
夏人疾闻言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长生树下设有结界,擅闯者会遭其反噬,七窍流血而亡。这药莫非可保全性命?”
小童子颔首,“三瓶药,各凭本事得。喝下药,明日在竹林尽头等我便可。”
一语毕,楚三娘拍桌子冷笑,“好一个有去无回谷,这是在逼我们自相残杀啊!”
江月旧抠着桌缝追问,“那留下来的人,会怎样?等死?”
小童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结界会一点点缩小,逐渐将人吞噬。十日之内,若无人搭救,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如此说来,只要出去的人闯过第三关,向谷主要来解药,那剩下的人,也能活命。”
夏人疾煞有其事地说着,却听顾言风讥诮一笑。
男人身形微动,人已闪到长桌边。他略挥袖,小瓷瓶便卷入手中。
“有去无回谷是什么地方,搭上了性命才能见到的谷主,难不成真会有傻子放弃金银财宝和无双法器,求一味解药?”
顾言风言辞冷漠无情,兀自拧开瓶塞,将解药一饮而尽。
“你们继续演你们的无私善良,小爷我就恕不奉陪了。”
言罢,男人勾勾唇角,扬长而去。
“这个没人性的疯子……”江月旧冲他背影啐了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剩下的两瓶解药。
少女在脑海里飞速地盘算着如何才能将两瓶药都夺到手,却见楚三娘红衣翻飞,直奔长桌而去。
与此同时,亓玄木抬手一掷,便将羡仙剑横挡在瓷瓶之前,硬生生阻止了女人的抢夺。
“哎我说你,欺负老娘算什么本事?”
楚三娘叉腰,气势汹汹瞪住亓玄木。
未等师兄开口,西门盼盼敲敲椅子把手,长叹一声,“罢了,你们这些小辈争吧,老身就不参与了。”
说着,她果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现在就只剩下四个人,两瓶药。
即使西门前辈主动出局,还是会有两人要被留下来。
江月旧确实怂,尤其怕死。她一边抠着桌沿,一边寻思着,师兄该不会就这么让她等死吧。
想着想着,夏人疾也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