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在这儿守着有什么用,你一个百姓还能跟着去?
项羽皱眉,转头看向周宁,眉宇间有一丝苦恼,他庄肃的问策道:“先生,若果真如此,可如何是好?”
他人给与关切温暖,若是不给与对方正向的反馈,长此以往,对方会觉得自己的好意是无用的,那么等以后真需要帮助关怀的时候,就得自己开口去求了。
于是周宁笑道:“陛下若是召见,那确实得一人前去,不过,”周宁笑了笑,“若是阖县被责,那你在此处,倒正好护我了,就是最后无事,有人陪着也安心些。”
项羽郑重的颔首应道:“若果真有事,某定拼尽全力护先生无恙。”
越说越吓人了,盼心好累,他整个人几乎快要软倒在案几上,语带哀伤的说道:“若果真阖县被责,你刀剑未带,双拳如何敌四手?”
那就只是个死了。
盼的担心惶恐几乎全部漫到了脸上,一想到那个可能,他的精气神瞬间全被抽走,整个人很脆弱、很慌张、很害怕,很……需要劝慰。
项羽看了他一眼,而后双手握拳置于案几之上,这个动作叫他两臂的肌肉鼓起,显得特别有力量,特别可靠。
他道:“先生别怕,某虽未带刀剑,但只凭某这双手,便能将来者的脑袋拧下来。”
一直淡定浅笑的周宁点了点头。
盼:“……”
或许是盼得眼神怨念太重,他虽未说话,项羽也将视线转向了他,“盼兄弟也不用担心,你很安全。”
盼:“……”
我谢谢你。
周宁他们只是小吏,够不到陛下那里,可殷通作为一郡郡守,却是要前去接驾、汇报工作的。
寒风料峭,二世坐在辒辌车内,为了避免带进寒凉,门窗都紧闭着,只隔着车壁与殷通说话。
殷通躬着身子站在车外,抬头是紧闭的瞧不出丝毫情绪的车窗,周遭是铁甲鳞鳞、杀气腾腾的禁军,铁甲和枪头晃眼的锃亮,垂眸是大军开过、被踩得乌黑稀碎的残雪。
殷通的身子微微打着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幸运的是,他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胡亥只扫了几个数目字,便怒了。
“会稽郡去岁只处死了三百余人?吴中县更是离谱,只有十二人,呵。”胡亥冷笑一声,外头的殷通双腿一软,扑腾一声跪在污雪里。
极度惊恐之下,求生的本能叫他灵光一闪,“陛…陛下,陛下容禀。”
县衙内,紧张和惶恐随着时间的推移加速啃食着众吏的骨髓,县衙的气氛在安静中越来越压抑,空气冷得几乎要凝水化冰,冻得众吏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陛下东巡的情况,他们都有打听总结对比过,陛下不爱在路上多做停留,若是停留了,那……
他们隐隐有预感,可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盼不是个胆大的,他的牙齿发出轻微的颤声,惊扰了看书的周宁。
周宁抬眸看他,而后沉默的将温在炭盆旁边的茶水递给他。
此时说别怕是没用的,生死关头、命悬一线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怕,只是这怕于事无益。
周宁淡淡的收回视线,却又突然定住,她顺着项羽放在案几上的两个松松虚握的拳头往上看,只见对面之人竟捏着拳头睡着了。
周宁微愕,就算环境安静好睡,书籍枯燥催眠,可项羽向来精力十足,从不见他白日困顿。
周宁动作轻悄的起身。
旁边的盼早发现项羽睡着了,不过他没心情与他玩笑,反而很是羡慕。
不一会,周宁从后头取了自己的斗篷出来,她绕到项羽身后,正打算将斗篷披到他身上,却见他的鞋底脏污破损严重,鞋沿处还沾有干涸的黄泥,因为跪坐着的姿势,他的衣摆也染上了脏污。
周宁动作一顿,而后还是将斗篷披到了他身上。
怪不得如此困乏,想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周宁刚刚站直身子,又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是一人。
周宁转身看去,来的是黑。
只是黑走到院门处便停住了脚步,而他的视线正好和周宁对上。
周宁垂眸收回视线,看来还是没有避开。
黑不忍的移开视线,只对着院中空地说话,声音也不大,却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他还说,“陛、陛下传召。”
众人又惊又喜又怕的屏息看着黑,既有“传召”说明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只是不知陛下传召的那人是谁,千万不要是自己。
黑转头看向周宁,众吏的视线也随着黑转移看向周宁,黑终于道出姓名,“陛下传召周宁周法吏。”
呼~
众吏皆松了一口气,末了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忧实在好笑,陛下召见肯定是召见周法吏,自己普普通通的,哪有那样的荣幸面见陛下,先皇东巡时不也召见了周法吏吗。
众人或庆幸的、面带笑意的看着周宁,或皱眉同情的看着她,隔壁的喜走出房间,总是板着的脸褶出满面的担忧。
盼微张的嘴巴收拢,看着周宁的背影,喃喃道:“老师……”
周宁平静的对喜笑着点了点头,又回头对盼轻声道:“无事。”
末了,周宁收回视线,从容淡定的行到门边,撩袍迈过门槛,行到黑身边,她道:“走吧。”
黑呆怔的站在原地,欲言又止,迈不开步,周宁便笑了笑,绕过他,径自往外走。
“唉!”黑垂头叹了一声,赶忙转身跟上周宁。
出了县衙大门,黑沉默的走在周宁前头带路,周宁快步跟在后头。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周宁看着黑的背影,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古往今来“贫者富之,贱者贵之”是培植个人势力最常用的办法。
她原本以为陈胜吴广起义时,项羽杀的郡守是殷通,便意味着会稽郡是躲过了这一劫的,因为以胡亥的身份,不可能绕过郡守,而处置他们这些小吏。
所以,是哪里出了差错,叫登上皇位、可以以天下人力物力供自己享乐的胡亥,时隔半年想起了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
是殷通为了表功提到了她吗?
周宁穿过层层士兵的见到殷通时,殷通正跪在地上,他的牙齿身子都打着颤,满目惊惧惶慌,见到她时,如见到救命稻草,双眼霎时一亮。
周宁收回视线,平静的长揖见礼。
看来不是。
第57章 一更
先生又在看书了, 他要保持安静。
先生好爱看书啊,他怎么就觉得读书没有趣味,就好像眼前这一卷, 咦,先生糊涂了, 怎么给自己看律书。
还是秦律,他是楚国贵族,怎可看秦国的律法?
他如今做的桩桩件件都是违背秦律的呢,就好像前几日, 他便接着送丧之名到了上虞县又收拢了一百多个楚国遗民,他们要灭秦,灭秦!
要不找先生换一本?
算了算了, 先生正看得认真呢, 他还是不要打扰了,而且他也懒得折腾,他赶了一日一夜的路回来,现在很有些乏了。
但是不换, 他一个楚国人能看秦国的律法吗?
不,不能看,所以他得把眼睛闭上, 对, 把眼睛闭上就好了。
先生开始练剑了,估计先生看书也看乏了, 唉, 其实自己最怕看先生练剑。
先生什么都好, 就是这剑练得太……柔, 一点杀气都没有, 不仅不叫人害怕,反而叫人……陶醉,叫人……迷乱。
他每次见到先生舞剑,便会不自觉的想起从前有人说先生好男色的流言。
但是他知道那是假的,他试过了,他和先生对视,先生的眼神清明得像月色下最澄清宁静的湖,反倒是他自己……心弦颤动,险些乱想,亵·渎了先生。
唉,都怪先生长得太好了,所以容易引人误会,自己也真是从没见过比先生长得更好的,男子没有,女子也没有。
总之,那个流言绝对是对先生的污蔑、中伤,先生连他这样的男儿都瞧不进眼里,又如何会欢喜别的男子。
他从前是一直是坚定的那样想着的,但是现在,他,有点动摇了……
先生舞剑便舞剑,怎么舞着舞着在向自己靠近,还带着暖意香气。
先生腾空跃起的时候真好看,神韵清冷似从九天临凡不染尘染的仙女,身姿轻盈像是鸿鹄最洁白轻柔的羽绒,挠得人心肝发颤,这是他最爱看的,也是最怕看的。
所以,先生是察觉自己的胡思乱想了,才向自己靠近吗?可是先生的神色温和,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意思,那么先生……
先生的空跃竟然失误了!
还……正正好好跌在了自己怀里!
沉香木焚烧后清醇又带着些凉气的香味完完全全的包裹住了他,他不喜欢熏香,但是因为先生喜欢,他便研究了许多,他还年年都搜罗了上好的沉香木送给先生。
沉香木本身的香气很淡,可一焚烧后,便很浓郁,能附着在衣物上久久不消,它的香味虽然浓郁,但并不刺鼻,它的味道是温和而沁人心脾的,不过分甜腻,也没有任何辛辣刺激,就如同……他怀里的先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