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若是有事,他还是要拔刀?周宁驻足,回首看他,“值得吗?”
此番她若有事,他根本无力救她,他所做的努力只是无畏的牺牲。
“危急时刻,如何能想到那么多,再说若事事深思熟虑、权衡利弊,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项羽蹙眉说道。
周宁笑着摇了摇头,她回过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越是危急的时刻,才越要冷静,想得越多,才越有可能化解危机。”
至于趣味……,周宁看向远处,覆着积雪的远山几乎和天色融为一体,苍茫茫一片白色。
她的双眸映出那覆雪远山,眼神便也如那覆雪远山一般,漠然、孤寂又寒凉。
身后传来项羽略带苦恼的声音,“可这太难了,”他设想了一下,而后坦然承认,“我做不到。”
“如此,不智。”
周宁没有回头,只语调缓慢又平淡的如是说道,然而她的唇角却微微扬起,眼里似有冰消雪融的痕迹。
“嗳,你们等等啊。”
更远处,传来黑不满的呼声。
周宁和项羽都回头看去,只见高杵着佩刀,喘着粗气,黑干脆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用脚踢着项羽扔在底下的大刀刀把,气愤道:“这能乱扔吗?能乱扔吗?”
周宁看向项羽,他就这么扔了,没捡,就跟着她走了?
“呃,我,呃……”项羽喃喃半天也没说出个缘由。
周宁深深的看了项羽一眼,就是一时忘了,也不是什么难说出口的事,怎么就叫他这么为难。
他一向是坦率直爽,想什么便说什么的,他的骄傲叫他不屑与人虚与委蛇,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叫他这样的人也吞吞吐吐起来。
项羽避开周宁的视线,快步过去拾起刀,“你们怎么过来了?”
“哼,”黑气不平的怼了一句,“你把我的刀抢了,还不许我追?”
落后几步的周宁闻言,看了看黑的腰间,那里分明刀、鞘俱在,周宁一愣,而后停住脚步,垂眸无声的笑了起来。
项羽伸手欲送刀还鞘时,也看到了黑的刀、鞘俱在,于是他手腕一转,收刀于背后,而后一把将黑拉起来,笑道:“好兄弟,够义气。”
“呸,”黑没好气的说道:“谁跟你是兄弟,我是为我周兄弟来的。”
黑往外拉了拉自己的下裳,“娘的,都湿透了,这要让人瞧见,还不得以为我尿裤子了。”
高怀疑的扫了一眼黑,怀疑的说道:“你别是吓尿了,所以故意坐在雪里吧。”
“你他·娘的才吓尿了呢。”黑笑骂道。
“你们……你们也跑得太快了。”声音很喘很虚弱。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小巷里,盼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说完这句话,不知是手一软还是脚一软,也扑通一声坐到了雪地里。
“哈哈哈哈~”三人对望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容是有感染力的,盼看着眼前好生生的几人,也跟着笑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
笑兄弟义气,庆劫后余生。
盼身后巷道的拐角处,有一人后背靠着墙,无声的滑坐到地上,他咧着嘴无声的笑了半晌,等气息略微平稳了,他又撑着墙站起来,一步步的往来路去了。
周宁看着眼前这一幕,天气寒冷,雪地脏污,哭笑闹骂,竟突然有些明白人生的趣味了。
人心确实易变,可不管未来他们各自会因为各自的境遇变得如何,眼前、此下,这些头脑发热、鲁莽到愚蠢的举动,是出自真心的,也是真的叫她感到了温暖可爱。
她觉得她此时应该和他们一起大笑,只是她内敛惯了,好像失去了像他们一样那么发泄情绪的本能,所以哪怕她的情绪亦有波动,也不过浅浅勾唇,习惯性的留意着周遭的环境和人事。
周宁借走黑的佩刀,走到盼身边,让他杵着站一会,心思缜密、处处留心的她自然没有错过巷道里那道最新的倒行的脚印。
周宁垂眸笑了笑,对脑海里打蔫的系统道,【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系统弱弱的没精打采的回了一句,它正在自统怀疑中。
周宁笑道,【我对秦二世阿谀奉承,但也传递了一个新的观念,处死刑越来越少的郡县的官吏才是尽责的,想来着东巡的路上能少添一些杀孽了。】
虽然,这只是她为了保命的顺手之举。
脑海里,系统瞬间满血复活,声音软糯又欢快的表白道,【统就知道统的宿主是最好的!最棒的!统最最最最爱宿主!嘻嘻嘻~】
脑海内、脑海外的笑声连成一片,叫周宁的唇角也愉悦的勾了起来。
笑罢,周宁让他们各自回家换衣裳,别着了凉,明日她和郡守说他们今日请休之事。
项羽送周宁回家,却见家里只有哑妪一人在家,周宁笑了笑,让哑妪去煮姜汤,她先去换衣服。
周宁回了房间,项羽的脸就立马沉了下来,他并未在堂屋坐下,反而负手站在堂屋门前,做等人状。
没等多久,就见韩信从外头回来了。
项羽瞪着眼,几步上前一把攥住韩信的衣襟,怒问道:“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先生今日有危险?”
韩信抿着唇点头道:“我知。”
项羽怒气更甚,“那你知不知道先生被秦二世单独召见?”
韩信又点了点头,“我知。”
“嘭!”
项羽一拳打到了韩信脸上,“我打死你这个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小人!”
周宁换完衣服出来,便见韩信倒在雪地里,他的嘴角挂着一道血痕,周宁见此皱眉问道:“这是做什么?”
第60章 异同
项羽冷哼一声, 对韩信的无耻行为不屑言说。
韩信拭去嘴角的血迹,沉默的站起身,也是不语。
哑妪端着煮好的姜汤站在灶房门口,见院中气氛剑拔弩张, 既不解又无措, 不敢上前。
周宁对她点了点头, 示意她端过来, 而后对项羽说道:“你先到堂屋里坐下喝碗姜汤, ”又对韩信道:“去换身衣服,然后出来喝汤。”
韩信应声动作, 而项羽见周宁一如既往的关心韩信,皱眉不忿道:“先生, 你如此才是不值, 此人不知感恩,不讲信义, 根本不配得你关怀照应!”
韩信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周宁, 抿了抿唇, 却并未为自己辩解,而是垂眸低头。
周宁闻言,平静的到屋内坐下, 理所当然又极为肯定的说道:“有的人情绪外放,而有的人感情内敛,他并不是不担忧我。”
“可他今日不仅不去救先生, 反而担心连累了他自己, 远远躲了出去。”项羽皱着眉头指着韩信对周宁说道, 情绪之激动义愤, 神色之痛心疾首,好似在劝沉迷渣男、执迷不悟的失足少女。
“不然,平日里闭门不出,又无甚好友的他,为何独独今日出门?难不成是替哑妪买菜去了?哼,”项羽冷哼一声,“连寻常百姓都知道今日不同寻常,闭门不出,唯独他倒是难得的起了好兴致。”
其实,韩信若是在家等着,项羽都不会如此生气,偏偏他出门避开了,这是什么意思呢,若周宁此番无事,那他自然也无事;若是有事,而周宁束手伏诛,那他也无事;最怕的就是周宁不认命,那他就要被牵连了。
但是周宁,他们都是了解的,虽然平日里无甚欲求、与世无争,但也不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人物,所以若果真有事,周宁必定会想办法脱身,而无论她最终能否脱身,只要她采取了行动,在家的韩信就会被牵连。
所以,若韩信在家无所作为,还可以说是韩信久居家中,消息不敏感,也没有想到会出事;可避出去,就说明他分明知道此行危险的。
周宁只看向韩信问道:“什么时候出门的?”
韩信答,“听闻老师被召见的时候。”
“呵!”项羽鄙夷的呵笑了一声,“小人。”
周宁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时机选得晚了些。”
两人皆不解的看向她,周宁平淡的说道:“应该在二世停留的时间超过三刻钟时便离去。”
“哈?”项羽怀疑自己听错了。
韩信抬头,抿着唇认真的看着周宁,老师是在反讽吗?
周宁解释道:“你只考虑了我被召见时,若有不妙会采取行动,难道不曾想,若是阖县上下被迁责,我也会有动作吗?”
所以等她被召见之时才出门避祸,是走晚了。
所以先生不仅不不生气,还在帮韩信分析逃跑的时机问题?!项羽怒其不争的冲周宁吼道:“先生觉得他如此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行为是对的?”
韩信嘴唇微张,也很是诧异,听闻项羽此言,又紧紧的抿起了唇。
他确实是逃了,也确实是怕死贪生。
周宁笑道:“易地而处,若我是他,我也会选择避开。”
项羽的愤怒、韩信的惭愧霎时一滞,双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其实哪怕被项羽怒骂鄙视,韩信也没有后悔自己出门避祸的行为,只是他和项羽的行为两相对比,使他面对周宁时还是有些惭愧,不想周宁却将此话说得如此坦然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