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凌墨也带着安浅秋去探了监,其实,父子两个相看两厌,相对无言。倒是安浅秋,伸出细腻白净的手,用葱管般的手指,紧紧握着安然的脏手,喊:“哥……五哥……五哥哥。”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凄楚。
安然就要被送去充军了,一别十年,她十分不舍。她是安府唯一的女儿,虽是庶出,却很得哥哥们的疼爱,养得像个嫡女一样娇憨。只大公子跟她年纪差得太多,玩不到一块儿,她还是跟只比她大两年的安然感情最好。
安然努力笑着安慰她:“我已经拜托大舅娘,二舅娘留心,等丧期过了,给你找个好人家。等我回来时,我要听见有小孩儿喊我舅舅。”安浅秋拉着安然,哭得不行,都说不出话来,只唤着安然:“五哥……五哥哥。”
安大公子也带着越大奶奶一起来看望了安然,大家都说些场面话,淡淡的走个过场。安然已经从安府分离出来,跟他们没什么利益瓜葛了,他们不妨做出个兄友弟恭的样子给外人看。
探监的除了安然的亲朋好友之外,更多的是那些观赏过安然歌舞表演,对安然的歌舞极为倾倒或欣赏的官宦士绅和贵妇夫人们,以及一些有幸看过安然歌舞表演的平民百姓。
安然知道,他们,就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粉丝。
这些粉丝们听见了安然被徒充军十年的消息,纷纷来看望安然,来看他们心目中的花魁公子最后一眼。
不要说边关打仗,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就算安然能平安归来,经历了十年战火煅烧,军营焠炼,只怕安然也会变得面目全非,绝不会仍是如今的花魁公子了。
曾经,以歌舞双绝,名噪洛城,清古冶艳,风华映世的花魁公子,即将成为昨天黄花,不复再现。
曾经,把女装穿出帅气阳光,俊美飒落的身影,再不会出现在洛城的街市上,和宴饮雅集的舞台上。
曾经,那一首首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又发人深思,蕴含哲理的俚歌,或将成为绝唱。
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追星意识。可是,在这个娱乐极度贫匮的时代,他们会记得安然带给他们的快乐,惊艳的舞蹈,隽永的俚歌,大气的唱腔,清澈的嗓音,会永远留在人们心里。
冬月下旬,安然起解离京,他被发配去丽龙八城中的晋江城充役。
十年前,安凌墨也是在冬月下旬,匆匆离京北上,他是赶去监督修筑丽龙八城,他在那遥远寒冷的北方,呆了整整四年。
想不到十年之后,安然也在差不多的季节,被押解北上,去他父亲监督修筑的丽龙八城中的晋江城,他要在那里,充军十年。
安然被押解官从牢里提出来,因要长途跋涉,带了枷锁和脚镣,怕影响行程,便只在手腕上戴了个镣铐。
出了监牢,转到街上,还没走多久,便有人叫道:“咦,那不是花魁公子?!”
满街的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计,朝安然望了过来。
只把看得安然羞愧欲死,把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前安然走在街上,也时常被人认出来,被认出来后,也时常会遭到远远的围观。那时候,安然被围观了,并不觉得难堪,只要没人跑到他跟前来近距离围观就行。
现在,街上的民众们仍也并没有围上来,还是像以前一样,远远地看向安然。可是,现在,他是个犯人,带着镣铐,镣铐一端还拉在押解官手里,自己像一只被拴着链子的狗一样,被人牵着走。
安然受不得委屈,此时,受了这么大的羞耻,眼眶里很快就蓄满了泪,莹然欲滴。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雄心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嘿!哈!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红日更光……”
不知是谁,有个男子,用沙哑的嗓音,在长街上唱想了这首歌。很快,一个人,又一个人,再一个人加入到了歌曲的咏唱中,渐渐地,更多的街上路人,加入到咏唱中。
这些寻常的市井百姓,虽然他们没什么机会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安然的歌舞表演,但是他们喜欢唱安然演唱的俚歌,这些俚歌,歌词通俗易懂,词意隽永雅致,发人深思。
花魁公子的歌曲带给他们快乐和希望,也让他们打发了许多无聊时光,甚至在他们悲伤时,抚慰了他们的心灵。
他们喜欢花魁公子,花魁公子演唱的歌曲,他们都争相传唱。
如今,花魁公子被徒充军,只怕他们再也听不到花魁公子的新歌了,他们用他的歌,给他送别,给他壮行。
“……让海天为我聚力量,
去开天辟地,为我家邦去闯,
看!碧波高涨,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我是男儿当自强。
嘿!哈!
昂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
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比红日更光……”
曾经,安然唱着这首歌,跳着旗舞,为杜老将军贺寿,为即将北上出征的将士们壮行。如今,似乎,好象,洛城的民众们,也唱起了这支歌,给他送行?他们没有因为他成了犯人,被发配充军而鄙视他?
《男儿当自强》唱完之后,跟着又有人起头,唱起了《祝你平安》。
虽然这么多路人,把歌曲唱得七零八落,甚至还有不少人唱得荒腔走调,可是,听在安然耳里,只觉得这是最令他感动的歌声。他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他们唱着他的歌,给他送别。
安然流着泪,向路人们揖手,谢谢他们的相送之情。两边的路人也有不少揖手敛衽回礼。安然便还洛城民众的一路歌声相送中,由押解官牵着镣铐,走出了洛城。
第144章 伤别离
第144章:伤别离
作者:天际驱驰
东城城外十里长亭, 安然的亲友们,都等在这里给他送别。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今天在东城十里长亭送别的人特别多?总之, 往日冷冷清清的长亭外, 停了不少马车。
那押解官也是个会看眼色的, 方疏桐的长子, 安然的大表哥方叶欢把押解官叫到一边,偷偷塞了他一些银子, 押解官便给安然解开了镣铐。
安然此去北方晋江城充军,不比那年,安凌墨只是去北方监督修筑城池,大家都不知道安然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方家安家几乎全家出动。
大舅方疏桐和二舅方静石代表方家, 递给安然三杯送别酒,祭天祭地之后, 安然一饮而尽。
大舅娘王太太,二舅娘李太太,都曾代替方太太,抚养照顾过安然, 自有一份与众不同的感情, 哭得颇为失态,仿佛是生离死别一般。
王太太哭道:“阿然,你坐下,舅娘再给你梳个头。”她想他整整齐齐, 干干静静地上路。
母亲和姥姥姥爷三位最亲的亲人, 在一年之间,先后离世, 方府里,安然就跟大舅娘二舅娘最亲近了。安然依言坐下,让两位舅娘给自己梳头。
安然坐了二十来天监牢,虽然寄园众人时常送衣服进去给安然换,头发却没机会清洗,积累了二十多天的污垢,两位舅太太一点不嫌弃,相互配合着,先拿篦子细细地替安然剔去头发里的皮屑和虱子,又拿发粉替安然搓揉清洗了头发,上了头油之后,才把头发紧紧地挽了一个髻,外面包了个棉质的网兜,再拿根铁簪子绾住。
安然这是去充军,以前那些讲究都收了,随身物品只以实用耐用为主。
越大奶奶和小少爷们都没有来,只安凌墨带着大公子和安浅秋来了。安凌墨跟大公子都淡淡的,只叫安然要保重自己,争取活着回来。
只有安浅秋,哭得直抽噎,她顾不得安然身上污脏,紧紧抱着安然,说:“五哥哥,你要回来。”
看着安浅秋那么悲伤,安然强笑着安慰她:“秋妹妹,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安然说这话时,忽然想到了方太太临死前跟他说的话,方太太伤得太重,没留下什么话,就一句“然然,你要好好的。”
现在安然清楚地体会出方太太的心情:她想他好好地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问凝只把自己收拾好的包裹拿给安然,然后又把那年纪蕴送给安然的鸳鸯双剑递给安然:“贴身拿着,防个身。”
这剑小巧又锋利,杀敌不行,藏着防身倒是极好的,冷不防-拔-出来给敌人一下,很能要命。
安然觉得自己对寄园众人没什么不放心的,觉得有问凝支撑着,又有梁小峰帮扶着,大家应该都能过得好好的。
只有阿辰,也背着个包裹,说:“子慕,我跟你一起去。”
安然不想让阿辰跟去北方吃苦,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本想拒绝。不过寄园众人一起相劝,说是大家一起决定的。不放心安然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充军十年,要个人陪着才放心。
阿辰就算不能混进军营去,在外面也有个照应。阿辰也已经辞了官,还去官府签了去晋江城的路引,一切早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跟安然一起上路。
说实话,安然得知自己要被送去晋江城充军十年,心情很是惊惶无惜。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过来后,安然都没有远离过亲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无依无靠,该怎么活下来。
有个阿辰一路陪着,让安然觉得特别温暖,特别安心,他也就没有坚持,接受了大家和阿辰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