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想见见。”顺口说完这话,翁翡也没有其他表示了。
翁婂暗暗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不知怎的,她对这位叔父,比对兄长还怕,大概是那种天生的气势令人生畏,所以她在外虽表现得很受翁翡宠爱的模样,实际在他面前一点也不敢放肆。
一计不成,她又道:“其实还有件事呢,我哥哥他前几日也看到了这位姑娘,一见倾心,想去向卫公子提一提,可是兄长好像也对这姑娘不同,我都担心他们二人会因此有矛盾。”
翁婂的哥哥翁长望,虽然和翁朝关系不好,但这二人毕竟是兄弟,如果为了一个女子起争端,确实不好看。
不过翁婂的话大有水分,翁翡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翁婂继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哥哥他们喜欢也没甚么,只要不伤了兄弟感情就行。哥哥常和我说嫂嫂待他不体贴,又凶得很,若能觅得一个温柔佳人,我也很高兴,叔父觉得呢?”
“全凭各人本事罢了,能起甚么矛盾。”翁翡淡淡说道,他对这种小姑娘家的争风吃醋没兴趣,也不喜欢任何把他当枪使的行为。
本来闲适的脚步加快,翁婂太过聒噪,让翁翡没了应付的心情,他本来还想在这府里走走,如今准备直接回自己家中。
翁婂一怔,因叔父冷淡的眼神而胆战心惊,立刻追了上去,“叔父这就要走了吗?是婂儿说错话了?”
翁翡只走着,不语。翁婂更急,边追赶边道:“对不起叔父,婂儿只是许久未见,想找些话和您多说说罢了,您不要生气。”
她身边新来的仆婢,见了都瞠目结舌,姑娘竟还有这样追着人讨好的样子?他们还以为姑娘谁都不放在眼里呢。
翁婂的眼眶含了泪水,可怜可爱。
当初翁翡愿意把她当个玩意,就是还算喜爱她这份小聪明,慢慢停下了脚步,“这便对了。许久未见,叔父也是想你的,那些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在他慈爱的拍抚下,翁婂畏惧中还是带了丝高兴,轻轻地说:“听叔父的,婂儿再不说了。”
“嗯,我此次来也给你带了些礼物,待会儿……”翁翡的声音,突然断了,他的视线投向左侧,凝视许久,人也像变成了一块石头,静默地伫在原地。
好片刻,他才声音沙哑道:“……那是何人?”
管家和翁婂齐齐看去,登时露出不同的神色。
正带了人在园中戏耍的少女,不就是他们刚才谈论的主角。
翁婂小心翼翼,不敢再流露嫉羡的情绪,“她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位姑娘。”
“哦?”翁翡很轻地这么反问了一声,没做甚么,依旧是静静地看着那边,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喃喃地说,“怪不得……”
甚么怪不得?翁婂很想问一句,却见叔父已经大步走了过去。
园中,云姜撑额看子扬在树枝间跳跃,笑道:“别摔着了,也别闹得一身灰,待会儿太脏了可不准靠近我。”
“子扬会洗!”子扬踩在高高的树干上,很骄傲地回道,胸脯都挺了起来,双眸亮晶晶的。
云姜挑眉,“会自己洗衣裳,那你很厉害了。”
子扬嗯嗯点头,自豪地说:“也帮扇扇洗。”
他这模样实在可爱,云姜没忍住,招他下来狠狠蹂|躏了把脑袋,再在那脸颊上响亮地亲了口,“嗯,子扬乖。”
这“吧唧”的一声,让子扬惊呆了,被亲的那半张脸也迅速红了起来,映在那清隽的脸蛋上,很是好看。
“扇、扇……”子扬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像受惊的小动物。
“什么扇,扇扇怎么了?”
子扬红着脸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扇扇亲子扬,是占便宜……子扬、子扬也要占回来……”
他竟还知道了占便宜的含义,云姜好笑,有些领会到了养孩子的乐趣,何况子扬的成长,又岂是真正的孩子能比的。
仗着孩子好哄,云姜光明正大地欺负他,“不行,我同意的,才能做。”
她的话,瞬间让子扬想起了最初被调/教时的痛苦和面前人的无情,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下,果然乖乖道:“嗯,扇扇不同意,不做。”
“这孩子很有趣。”一道温雅的男声突然插\\入,云姜皱眉,只觉得耳熟。
尚未回头,声音主人已愈近了,“是你的随从吗?”
听上去,翁斐没有甚么异样,但熟悉的人一见他的神态,就知道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说实话,自从妻女死后,也不是没有人为了讨好他,去寻找和妻子或女儿容貌相似的人,乍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也不是没有,但他从不为所动。他的妻子和女儿,神态容貌气质,都深深刻在了他心底,没人能够代替。
他能够容忍翁婂,也不是因为他人所想的容貌,只是纯粹逗趣解闷罢了。
但眼前少女仅是坐在这儿,就瞬间让他失了方寸,忍不住想靠近些,再靠近些。
他转过了圆桌,整个人得以走入云姜视线内。十五年过去,他的变化还是不小,乌黑的头发夹杂了灰白,依旧气度不凡,可面上终究也有了岁月的痕迹,眼角下细细的皱纹让他竟也有了慈父般的温柔。
走近了看,翁斐心中更叹,像,太像了。
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早已不只是皮相,更是一个人由内而外的心。
云姜浑身僵住,来沧州前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见到他的可能性,但这么突然的遇见,到底叫人猝不及防。
从再次醒来的那刻起,云姜意识到的就是,过往不可忆,她和以前已经没有了联系,即便遇见曾经的熟人也不必在意。
可这不仅是熟人,是从小陪伴她、教养她的父亲。
她敬爱父亲,也曾怨过父亲,但临死前的那一刻,脑海中最想做的,竟还是和父亲说一说话,叫他不要太过伤心。
毕竟她和母亲都去了,世上就只剩下父亲一人。她不希望父亲觉得她是抱着怨恨离去的,更不希望父亲怀着悔恨而活。
如果说她上辈子有什么遗憾,这大概就是最大的遗憾了,因为彻底闭上眼的时候,她仅看到了父亲惶惶奔来的身影,那句话,并未能说出来。
园内突然陷入寂静,还是管家主动开口,“卫姑娘,这位是使君的叔父。”
她作为卫息附带的客人,这种见面和介绍其实很不合适,云姜起身,见过礼,“翁伯父。”
“不必多礼。”越看她,翁斐的目光越发奇特,直觉令他想亲近这个少女,但理智又清楚,世上再无他的女儿。
“你是……哪里人氏?”翁斐轻声问,“我见你很面善,像家中一位小辈,一时觉得亲近,便忍不住走来了。”
云姜垂首,并不看他,“那确实巧合,不过我自幼在京中长大,伯父所言的小辈,我以前定没见过,若能今日结识一番,也是缘分。”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只是一直不让长辈看见显得不大礼貌。
翁斐只能观她发顶,心中却无法生出不悦,慢慢地说:“若有缘,我倒也想,只是她已不在人世了。”
翁婂听着懵了下,见管家一脸淡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叔父说的这个小辈……不会就是她那位堂姐罢?
等等……那这么说,兄长亲近她的原因,也是这个了?
“是小辈失礼了,翁伯父节哀。”
闻言,翁斐却笑了笑,“不用愧疚,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我……也早就放下。”
说完这句话,他心中亦是释然。女儿的死曾经的确是他的心结,但这些年过去,再刻骨铭心的痛都会淡化。正如他刚开始见到少女的激动,和几句对话后的放松。
此刻,翁斐只是在心中想,怪不得翁朝难得和女子亲近,也怪不得见微那孩子有所举动,都是因了这张脸,和这一身的气度。
和他的善善,实在太像了。
年轻人总容易陷入执念,而他这把年纪了,早就不会再沉迷于镜花水月。
翁斐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他依旧慈爱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仿佛把她当成了曾经疼爱的那位小辈。
可也只是仿佛,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想想还是留点点存稿,省得容易断更……呜呜呜来个爱的鼓励吧
第30章
和少女交谈了几句, 翁斐心中更了然了侄子和魏隐的感受。即使没有往事和故人,她本身也是极其容易惹人喜爱的。
但他不准备过多地和她相处,他并不需要一个替代品, 也不想要这样的慰藉。
面上依旧温和, 实则他的内心在想:不宜久留, 还是早些走罢。
翁婂观他神色却误会了,妒羡地想,早知是这个缘由, 就不该告诉叔父这个人的存在。如今入了叔父的眼, 她再想做什么, 被发现就不好了。
一物降一物,在这位叔父面前,翁婂就像小鹌鹑, 任是有再恶毒的意思,也不敢流露分毫。
……糟了!她待会儿得去找哥哥, 让哥哥取消那些安排才是, 免得弄巧成拙。
交谈几句, 翁翡正随便找个理由离开,已经站了起来, 廊下忽然疾风般奔来一人, 快看不清面容, 直往他而来, 噗通一声跪了洗去,“翁老,我刚回家中就看到、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