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雨竹推了推她,朝正堂廊下指去,“娘子,是小郎君。”
她望过去,两个婢女正陪着遂儿在逗趣,引得孩子昂着小脸大笑。
纯净可爱的笑容让她忍不住多看几眼,却也不由感慨: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也如其父一般。
俄顷府外响起吹打,院内有人喊了声:“喜轿来了。”宾客们立即动了起来,朝府门拥去。
唐小诗未动,须臾看到史程牵着新人进门,踏着红毯一步步走向正院正堂。她转身抓过雨竹怀中包裹换上丧服。
“娘子……”
“这个时候你就别劝了。”打断雨竹又要巴拉巴拉的劝说。
听着正院传来司仪的声音,她摘下钗环丢给雨竹,吩咐:“你不用去了。”转身朝正院去。
雨竹唤了声“娘子”,见唐小诗未搭理,忙收拾换下来的裙钗跟过去。
正院内宾客都聚集在正堂前观礼。
她沿着回廊走到正院穿堂处,此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她。两个府中下人吓得忙上前来劝阻:“娘子这是要做什么,今日是郎主大婚。”
她未答,沿着红毯一步步朝正堂去,围在堂前观礼的宾客低声相传,此时都转头来,见到一身丧服的她,均面露惊色。堂内的史程面色变了几变,立即吩咐旁边的下人阻拦。
“今日妾备下了一份大礼,史郎不要看看吗?”
“李娘子得了失心疯,快将她带到后院去,莫惊吓了各位贵客。”史程对下人命令。
后门遇见的管事带着两个男仆上前准备抓她,她立即从袖中抽出匕首挡在身前,对正堂内喝道:“谁过来,我便将他以奴欺主之罪杀了!”
管事立即住手不敢上前,两仆人也不敢动。面前的娘子虽然被郎主降为妾,却也是良妾,不是后园那些出身低微的姬妾,更何况她曾是主母。
史程见此,面露愠怒,对着仆人喝命:“还不快带下去——”
“史程,你想自己婚礼见死人吗?”她高声怒问。
史程惊了下,朝周围均是一脸惊诧的观礼宾客扫了眼,再次命令仆人上前。
“你杀我两次,还想再杀我第三次!”
“疯子!”史程斥骂。
“为了攀附魏侍郎,为了你的仕途,你降妻为妾,并两次暗杀我,疯子是你!”
“我看你是疯的太狠!将李娘子带到后院看好!”史程站在正堂廊下严厉命令催促。
有两个仆人上前,她毫不留情挥动匕首。李丹荑出生武将之家,从小练过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有些底子。她本身为了防身学了些年跆拳道,凭借手中匕首,两个仆人近不了身。
众宾客听到这里,见面前娘子一身丧服又这般拼命反抗,心中均有各种猜测。
她手中匕首划伤扑上来的管事后,仆人也不敢再上前来。
史程见此惊骇,又多命几个仆人上前。
唐小诗抢在仆人动手前对史程和所有宾客高声道:“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讨公道的。今日当着长安的各位郎君面,我要你史程给我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简直疯了!”命人动手。
立即有一人喊了声:“史郎,别这么着急!”一位年近而立的郎君朝前走了两步,“我看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不如今日就说清楚。”
他笑着对史程劝道:“城中一直传言史郎抛弃发妻,为人不义。今日又闹出这么一出,若是不说清楚,明日长安城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就难说了。”
他笑的更加得意,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继续道:“如今这么多贵宾亲朋在,史郎何不就当着众人面说清楚,也消了城内的传言,还自己清白呢?诸公郎君们说是不是?”
此人唐小诗从李丹荑记忆中搜索到,姓吕,与史程在同一处任职共事,表面交情,内里不和。当年史程曾在她面前痛骂吕郎。吕郎自是乐意看史程丑事公诸于众,颜面扫地,最好仕途不顺。
吕郎这一开口,立即有一位私下里看不惯史程攀附权贵的郎君附和,并鼓动大家。
宾客中有一部分本就是表面交情抹不开面子来喝喜酒,他们很乐意看一场热闹,也都客气的劝着史程。“不如就借今日当着我等面将误会解除,消除流言,也算是魏侍郎和魏娘子一个交代……”
多人劝说,史程虽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但是别人把话说的这么客气,一切都是为了他,若是他再断然拒绝,驳了他们面子,事后这些人必然大作文章,反而不利。他也不相信素来清高孤傲的李丹荑能够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我也想听听,你还有什么疯言疯语。”他冷嗤一声。
唐小诗从怀中取出一条帛书,递给吕郎道:“诸位郎君不妨先看看史程给妾的这封降妻为妾的帛书。”
吕郎立即接过去,摊开快速从头到尾扫一遍,诧异地盯着她。
旁边一位郎君见他表情震惊,立即凑上前将帛书接过去,立即围过来几位郎君观看,看完后也一脸讶然看她,似乎在和帛书上描述的人在作对比。
见帛书又传给另外几人,唐小诗冷笑道:“诸公郎君们都没有看错,史程在降妻书上写到妾的六条罪状:无子,嫉妒,不侍姑舅,搬弄是非,残杀奴婢,不行周公之礼。妾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六条罪状,今日当着诸位的面,我要与史郎对质。”
史程此时脸色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素来清傲的李丹荑竟然会把这些妇人引以为耻的东西拿出来让众人传阅,不仅丝毫无羞愧,甚至一脸桀骜。
再看着面前女人,开始不安起来。
第31章 佳人-7
“第一, 史郎指责我无子。”唐小诗冷傲的逼视史程,“我倒要问史郎,我的第一个孩子怎么没的?”
史程咽了咽喉, 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咽了回去。
她冷嗤一声, 对众人道:“我入史家次年便怀有身孕, 史家的近亲应该都知道。但是就因为史程当我面暴怒责打奴仆,使我受吓过度摔倒而小产。说来这是他的错!”转身再次对史程质问, “后来你小妾兰娘有子,这么多年我将其视如己出,可有半分薄待?”
史程脸色阴沉,瞥了眼一帮被婢仆看护的遂儿,未有应答。
她继续道:“指责我嫉妒, 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史程姬妾通房多少你自己能数的过来吗?”
“诸位与史程皆是亲友,当知道他风’流成性。且不说那些早逝和被送人的姬妾, 单现在府中也有二十几个吧?我陪嫁的三个婢女也被你收为妾,这么多年你纳妾,我可有阻拦?”
“这个我能作证。”吕郎出言,阻断史程张口的辩解, 并对众人道, “史郎曾经还在吕某面前就此夸赞过李娘子宽容大度。”
众人都了解史程,不由微微点头或者默认。
“第三,不事姑舅。我入史家六年,让姑婆出来亲口说一声, 我可有不尽孝之举?我入府第三年, 舅公去世,我为其守孝三载, 这是众人皆知之事,怎么就不事姑舅了?”
亲朋一部分点点头,表示知道此事,这是大孝大义之举。
“搬弄是非,更是可笑,我李丹荑出生将门,最不屑搬弄是非,你若是非要给我定罪,你倒是说几个例子来?还有残杀奴婢,你也说出一两个我残杀的奴婢来。随便询问史府的下人,我可有苛待过他们?”
“还有不行周公之礼,这条罪状你给自己安上更加贴切。你偏宠姬妾,这一年多均是宿在小妾处,可有一夜留宿正房?史程,你给我安这六条罪,将我以正妻将为妾,你还有良知吗?”
史程的脸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一双目光愤怒憎恨的瞪着他。
众人见史程对于李丹荑提出的六条反驳一条都不回应,也都明了,所言非虚。个个面上表情不一,眼神也都变了味道。
李丹荑毫不畏惧迎上史程喷火的目光,高声斥责:“我李丹荑最大的罪,不是这六条,是我母家没落,给不到你任何帮助,不及魏侍郎能让你前途顺风顺水!”
“为了顺利娶到魏家娘子,你降妻为妾,甚至私下命小妾将我推入莲塘意欲溺死。我侥幸被救上来。你见暗害不成又对我下’毒,若非是我及时搬出史府,现在连尸体都腐烂了。”
“一派胡言!”史程终于怒不可遏吼了出来。
她驳斥的六条罪状即便为人不耻,也只是家丑,是他身为丈夫的过失,说来不算是多么大的多么不可原谅的错,日后他都能够寻机会一一弥补回来。但攀附魏家杀人此项罪大恶极,他不能由她乱说。
李丹荑不屑冷笑,自信满满地问:“你需要我将证据一一公诸于众吗?”
史程有些心虚,今日的李丹荑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做出事情太过悖逆疯狂,他心里打鼓,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这两件事情的确是他授命,从现在看来似乎做的并不如下人所言万无一失。
看着她一脸自信与冷嘲,他不敢赌,一旦证据揭露出来,在这么多的亲朋宾客面前,他无所遁形。谋害发妻,别说仕途了,恐要刑徒加身。
唐小诗看出他的不安,其实她心里很没把握。她根本没有确凿的物证,人证上蝉娘和路娘毕竟是史府的人,她不能够完全掌控。如兰当初被自己恐吓过,目前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未知数。
现在她就是在赌史程的勇气,敢不敢真的让她拿出证据。因为拿不出证据对她来说损失微乎其微,但是一旦拿出来证据对于史程来说就是不可翻身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