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大房的人得了消息,也赶来了陈里正家。
来的时候就听见马太良对乔明渊赞不绝口,乔松平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县太爷,我家乔明鹤呢,是不是也中了?”
他突然插话,引得堂中顿时寂然。
马太良纳闷的回头看了一眼陈里正,似乎在问这人是谁,怎么这么不讲规矩。陈里正忙道:“这是乔明渊家里的大伯,他的长子今年也参加科考了,名叫乔明鹤,县试也过了,还没听到消息传来,不免牵肠挂肚,县令大人您莫跟他一般见识。”
听说是大伯家里的,而且也有儿子参加了科考,马太良的脸色稍好了些,听他提到乔明鹤,在印象里搜索了一番:“不记得。”
他来时只关注了乔明渊一人,别的名字只是粗略看了一眼。
倒是师爷是认真看了一遍的。
他看向身边站着的师爷,那师爷仔细想了片刻,摇头:“榜单上并未有这个名字。”
此话一出,乔松平身子微微晃了晃。没有名字,就意味着这一次的府试乔明鹤落榜了?
需知科考难,第一关是县试,第二关是府试,县试过了有资格参加府试,府试过了才能考上童生,一旦没过府试,县试也就白考了,下一次科考仍旧是要从头来过。乔明鹤没有过府试,前面县试上榜,就等于跟没上榜没什么两样,仍旧跟大伙一样是个平头百姓。
他知道这一点,旁人也知道。
“这么说来,乔明鹤没考上?”
“乔老大原先不是说,他儿下场了最起码是个童生,这下脸打得疼不?倒是明渊,他以前都看不上的,结果倒好,明渊不但考中了,还高中了案首,啧啧,连县太爷都高看一眼呢。”
“还说明鹤聪明,吹牛的呢!”
“就是啊……”
又有人说起乔老大来:
“明渊过了府试,以后也是个童生老爷了,岂不是跟他大伯一样了?”
“哪能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
当即有人发话,立即就有人跟着问,其实在乡下人看来,过了府试就都是童生,既然都是童生,就都是一样的。
有人懂的就跟大家伙儿解释:“怎么能一样,你以为童生跟童生没差别?你看乔老大年纪一大把了,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中秀才,对不对?他是青年的时候中的童生,挂的中间,明渊才多大?明渊才十七岁!意味着以后明渊还可以考很多年,他的机会做,做官的可能也大。再说,就是做官,也有个官的差别吧。县太爷是官老爷,但跟知府大人比起来,是不是要小些?”
“是要小一些。”
“你的意思说,以后明渊是要做大官的,他大伯连个小官都捞不上了,是这样吧?”
“差不多!”
哦……
乡下人就是实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都明白过来了。
外面的议论纷纷渐渐有了些走样。
少不了有人幸灾乐祸:“明渊是咱们易县的案首,乔明鹤这回连个尾巴都挂不上,乔老大难怪着急了。看吧,看吧,从前那样对明渊,这回不知道要后悔成什么样子!”
马太良坐在堂屋里,话自然是听了不少,就更不要提乔松平那青紫的脸色。
他憋红了脸,被众人一番羞辱,也有乔族长的眼神在威胁他。
乔老爷子更是直接:“老大,你做什么,县老爷在这里坐着,什么时候轮到你讲话!明鹤要是真中了,会有人到家里报喜的,问什么问!”
“是这个道理。”马太良喝着茶,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乔族长察言观色,知道马太良不乐意听这些,给身旁的一个族老打了个眼色,那族老会意,出去告诉大伙要议论走开一些,别冲撞了县太爷。人们果然退开些许,屋子里,马太良觉得耳根清净了一些,便问起乔明渊的一些旧事来。
乔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乔老三偶尔补充几句,听得马太良一阵感叹。
他看着乔松岳那断掉的腿,满是唏嘘:“想不到乔明渊这般勤学,你说他曾经站在学馆外听了几年的课,又自己用水在桌子上写字,当真是个吃得了苦头的孩子。你们大可以放心,吃得苦的孩子,老天爷一般不会太为难的。”
“可不,连县太爷都这般看重他,明渊的好运来了。”乔族长奉承。
这话让马太良听着很舒服。
他摸着胡子,自问自己的确是乔明渊的好运。当初若非他一力保乔明渊做了案首,乔明渊如何能在何友良跟前露脸?
其中他有一份功劳,谁都不可否认。
几人在说话时,乔松平几次三番想插话,均被族老压住,族老他们怕他不识趣,总提乔明鹤,才做这番举动。
动静自然都落在马太良眼睛里,等说完了话,他就站起身来:“明渊是我一力保到府试去的,说起来,我是他的座师,今儿过来是看看家里,随便说几句话,叨扰许久,本官公务也忙,该回了。”停了停,又对乔老爷子和乔松岳说:“本官的府衙就在县城,若家中有难事,你们可去县衙寻我,能帮的,本官万万不会推脱。”
“多谢大人。”
乔族长亲耳听他承诺,当即大喜,领着族人行礼道谢。
马太良不再多言,带着衙役离开了。
一行人送到村口,等县衙的本车消失不见,陈里正脸色铁青的哼了一声,甩手回去了。乔族长等人又站了片刻,眼见着村民们慢慢散了,他才叫住乔老爷子:“青云,连县太爷都这般看重明渊,你家里的事情还用我说吗?”
“我明白的。”乔老爷子摆了摆手:“我以前糊涂,你是对的。”
两人为此呕了十年的气,终于在乔老爷子一句“你是对的”落下帷幕。
乔老爷子低头认输了。
他这一辈子看人从不看走眼,没想到自己的亲孙子他竟看走了眼,二房那闷声不息的小子,原来才是能让乔家扬眉吐气的人!
“从前糊涂就糊涂了,以后该弥补的,别落下了。”乔族长笑呵呵的,他今天见了县太爷也打压了陈里正,还得了乔老爷子的认错,心情好:“等明渊回来,咱们族里给他摆流水席贺一贺!”
第209章 归家
做流水席的事情族里揽下了,乔家那边倒省了心,只出人力就好。
这边两人商量了一番,另一侧,乔松平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心里嫉恨有,同时也对自己的儿子充满了失望之情。
在他的心中,乔明鹤应该是最聪明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三房的乔明渊能考中,他的乔明鹤怎么可能考不上?
看着乔老爷子高兴的面容,那种一扫往日阴霾的畅快感,更让乔松平的心沉重了起来。他阴郁的看着乔老爷子,想着乔明渊考中了之后,以后三房的人就会事事压过他一头,若将来乔明渊高中了秀才,甚至是举人,乔家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儿?
一直以来,大房的人都习惯凌驾于其他几房,若有一天当真被拉下来,那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乔松平在心里盘算着,或许,他就不该让乔明渊好生生的回来。
然而,乔明渊回不回来,还真不是他说了算的。
四月底,乔明鹤先行归家。
他回来时是晚上,趁着夜色进的家门,没让村里人看见。进了家门之后,乔明鹤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再也不肯出来。不过,其他人也没怎么管他,连一向疼爱他的乔松平都有些置之不理,唯一觉得担心的就剩下李氏而已。
李氏担心也没用,乔明鹤是心病,医不好。
五月初三,乔明渊回到了下河村。
一进村,就有小孩子看见了他,欢呼着往村子里跑:“明渊哥哥回来了!”
于是,一大批人都涌了出来。见了面,大家都争着跟乔明渊说恭喜,好一番热闹。乔明渊一边走一边同家乡的人打着招呼,顺便跟大家伙儿寒暄几句。短短一段路,回到三房竟走了一刻钟时间还多,等进了门,乔松岳已得了消息,中年人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在此刻仿佛焕发出生机来。
“爹!”乔明渊先喊了他,话语未落,乔松岳已晕红了眼圈。
眼泪是没掉的,他喜悦的拉着乔明渊的手:“我儿给家里挣了大脸,连县太爷都来啦,说咱们明渊有出息!”
“没辜负爹的期望!”乔明渊搔搔头:“后面还有院试,若院试顺利,才能考上秀才的。”
考上了秀才,家里才能少交一些租子。
他其实还没真的给家里挣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的!
乔松岳摇摇头:“爹相信你。”
“老三,还让明渊站在这里干嘛,回来一路坎坷,他该是累了。”乔老爷子从堂屋走出来,笑着看着他们:“明渊,你回来啦!先前明鹤回来,还以为你也快了,没曾想竟比他还晚了几天,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拜了座师,又跟同窗们吃了两天酒,在府城游玩了一下。”乔明渊惊讶于乔老爷子的态度,用眼神问乔松岳身后站着的人。
慕绾绾笑道:“阿爷已经等了你几天了。明渊,快放下东西,咱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