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端王是景衍的皇叔,与他父皇一母同胞,景衍父皇在世时,十分疼爱自己这位幼弟。端王也不是个沉迷权谋的人,年纪轻轻的时候追着个歌女满天下的跑,后来不知怎的在青云山上作了道士。景衍父皇驾崩后,被流放西北,那时景衍尚且年幼,便是端王偷偷从青云山上逃了下来,隐瞒身份暗中护着景衍。他于景衍而言亦师亦父,景衍虽对皇族亲情有着芥蒂,也不能全然信任端王,可到底还是记着他的恩情,与他也是素来亲厚。
“说说吧,如此着急所为何事,连发几道急讯催我归京,总不至于单是嫌政事繁杂吧?”景衍见端王尴尬不语,接着问了句。
景衍这话一出,端王立刻就想起自己催他回京的缘故了。
他正色道:“真是有要紧事,景衡那小子没死的事你知道吧?我这段时日在京城发觉了些不对劲,当年宫变之时,虽清理了许多他的旧臣,可却漏了些人。当初拎着景衡亲信首级来降的裴将军,如今已经爬到了京卫营副将的位置。另一位副将前段时日来禀,说是他同凉州景衡母族仍有牵扯,还暗指他在京畿营安插了探子。我彻查一番,果真发现那裴将军安了探子,还曾往凉州递过京中消息。”
京卫营地位特殊,是京城守卫,主将乃景衍心腹齐钰,副将有两位,是平衡各方势力所需。端王方才说的裴将军当年归降后被朝臣划到了先帝朝老臣那一边,这些老臣多是先帝朝的肱骨之臣,景衍宫变后,他们眼见无力回天便一一俯首称臣,言明效忠新君。
景衍心知其中必然有另怀心思者,也一直提防着这些人。
可他的帝位是战场厮杀出来的,身边人除了陈凌端王外,大都是武将。朝中文臣一时无法换血,景衍便不曾赶尽杀绝,在朝中留了些旧臣。裴将军因为同是归降一派,便被划到了旧臣一派。
京卫营两位副将,一位由旧臣一派担任,另一位则由新军选拔中的寒门将士担任。两人相看两厌,十分不对付,总是互相别苗头。
端王话落,景衍凉凉笑了声,眼中尽是兴味:“裴进啊,倒是在意料之中。叔父好生盯着,切勿打草惊蛇,景衡藏了这么久,这回他便是想继续苟活,也要看朕允不允他活命。”
见景衍如此反应,端王微微垂下眼帘,心中苦叹一声。景衍与景衡属实是对宿敌,当年景衍父皇驾崩,景衡父皇矫诏登位,那景衡的父皇是景衍父皇的庶长子,比景衍母后还要大上四岁。当年景衍父皇后位空悬,拜访褚家老太君时,惊鸿一瞥瞧上了褚家嫡幼女,也就是景衍的母后。
后来褚家嫡女入宫,得帝独宠,诞下君王嫡幼子,也就是景衍。
少有人知,昔日的大皇子,曾于年少时夜闯褚府,求那位即将入宫封后的贵女,同他私奔。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封后的旨意已下,少时懵懂情谊于褚家嫡女而言便都是镜花水月,她不可能抛下家族荣光同他私奔。
于是,她成了他的嫡母,稳坐后宫风位。他困守御殿之下,藏下汹涌不甘。
后来,先帝得知两人旧事,大怒,罚景成戍守边疆,又择了一名贵女逼他成亲。那贵女便是景衡的生母。
年少时求而不得之人,总是让人难以释怀。所以即便后来景成后院无数美人,膝下儿女成群,仍旧在弑父夺位后,将嫡母幽禁宫廷。
景衍年幼时亲眼瞧见母后受辱,恨毒了景成。彼时景衡生母得知旧事,担忧景衍是景成血脉,一心要杀他。景衍当时被囚禁在宫中地牢,快要饿死的时候,景衡端了碗粥送了过来。当时的景衍太过年幼,也太过稚嫩,他饥饿难忍,捧着粥碗喝了个干净,却没想到那碗他以为的雪中送碳,是旁人要杀他的毒。
若非端王及时赶到,只怕景衍就要死在那年冬夜的宫中地牢了。
景衡受生母吩咐给小叔叔送去的一碗粥,他以为是善心,却不知那是母亲要借他的手杀人。
景衍经此一事,对世间所有人或物都暗藏防备,景衡其人更是在他这成了毕生死敌。
第36章 (捉虫)
端王瞧了瞧景衍神色,略一权衡开口道:“手下探子说是在凉州瞧见了景衡的太子妃,她身边还带着小皇孙。依你看,如何处置?”端王以为,依景衍的性子,必然是要赶尽杀绝不留余地的。
可景衍却并无取那母子二人性命的打算,他沉声叮嘱端王:“此事叔父不必插手,那母子二人,我留着有用。”
端王点头应了,接着略有不解的感慨道:“这景衡素来不喜正妻,当初逃出京城为何还是带了这正妻,反倒是昔日盛宠的沈氏女如今却没了消息。”
景衍嗤笑了声,漫不经心的回答端王:“他以为太子妃为他诞下独子,再不喜也不舍得孩子没有生母。可那沈氏,呵,平日再受宠又能如何,终究是个无所出的妾侍,他抛下也属正常。”
他话落,端王若有所思的抚了抚胡须,隐隐觉得不会如此简单。
端王未再开口,景衍沉声吩咐王府下人将奏折搬去宫中御政殿。
“叔父可以畅快歇上几日了,朕便先行回宫了。”景衍同端王告辞后就回了皇宫。
他刚回宫,将一些紧急的政务先行料理后,草草用了晚膳,才有空闲略歇一歇。景衍神色略有疲惫的靠在软枕上,闭目假寐。
猝不及防,枝枝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
景衍掀开眼帘,吩咐伺候的宫人去请李嬷嬷。这李嬷嬷是宫中教规矩的嬷嬷之一,早些年曾是景衍母后宫中的宫女。景衍母后被幽禁时,也都是这位嬷嬷在跟前伺候。景衍杀入京城前不久,他母后薨了,这嬷嬷才开始再宫中行走。景衍在扬州时便决定让枝枝入宫,李嬷嬷便是他打算送去小院教她规矩的。
过了会子,李嬷嬷来了。她十分规矩的行礼,景衍审视一番,觉得自己挑她去教枝枝应该可行。
“李嬷嬷,京郊小院有位姑娘,来日需得入宫。只是她出身乡野,不大懂得宫中的规矩,朕想着派你去好生教教她。”景衍话音微顿,李嬷嬷正欲应诺,他又接着道,“这姑娘性子骄矜,嬷嬷记得顺着些。”
景衍话落,李嬷嬷眼神复杂的应下吩咐。她从未见过皇帝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想来小院里的那位是个有大造化的。
景衍正欲让她退下,视线突然扫过了御政殿放置的冰盘。他想到那女人伤热,眼下必定是受不住这苦夏,便开口唤了宫人上来:“小安子,给京郊小院送些冰。”
又想到,那娇气的主儿,今个儿刚下码头,顾及累得没个什么精神,摇头轻笑吩咐李嬷嬷说“你今日先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再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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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景衍所料,刚回京的枝枝眼下正躺在檐下的藤椅上纳凉。莲香也不知到哪了,枝枝回府竟还没瞧见她的人影。去扬州前景衍送来小院伺候的那些女人,一个个的又使唤不动。眼下她就只能自己躺在藤椅上,拿着个团扇摇啊摇的。
那几个女人偷偷跑出来瞧她,有两个胆大的还过来同她搭话。
“姑娘你跟爷出去这段时日,可有同他提我们姐妹几个啊?”其中一个靠近枝枝,开口刺探的问了句。
枝枝正热得头晕,她闭着眼躺在藤椅上,冷不丁身边响起说话的声音,她楞了楞,抬眼去瞧说话的人。
不得不说,景衍这厮倒是好福气,这些女人,姿色个个不凡,尤其是开口同她说话的这一个,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端的是惹人怜爱。
枝枝自己是明艳逼人的长相,平日里瞧那些弱柳扶风的病美人和楚楚可怜的小丫头,都觉得养眼。
她正楞着,那姑娘又跟着问了句:“姑娘?姑娘您听见奴婢说话了吗?”
挺好,连奴婢的自称都用上了,想来这是个沉得住气有城府的,枝枝心中自言自语道。
“嗯,听见了的,我路上颠簸,倒是把你们给忘了,既然几位想着得爷宠爱,不若今日便候在此处,待晚间爷回来的时候,请个安说说话,如何?”枝枝正愁没有机会给景衍上眼药,好把这些女人送走,不想她们就自己送上门了。
方才说话的女人被枝枝的话给说楞了,她是听说过景衍的,君王之尊,雷霆雨露,素来是狠绝的。从前宫中不是没人打着歪主意拦下皇帝,可那些女人皆是恩宠未得,反倒送了命的。
一旁的其他女人也是知道这事的,个个都有些瑟缩。
最终,方才那个说话的女人,咬了牙回道:“谢姑娘提点,今日奴婢伺候姑娘身旁,还望姑娘能在爷来时为奴婢美言几句。”她是家中唯一的指望了,家中的爵位到父亲这一辈就没了,若是不能承宠,家族荣光如何得续。
旁的人惊异得瞧了这女人几眼,谁都没有开口说同她一块儿。刚才还和她一起过来问枝枝的那女人,也赶紧开口和枝枝告退。
一群人不消片刻,便都散了去,只剩枝枝和这女人两个仍在檐下。
第37章 (捉虫)
紧急的政务处理了后,景衍在宫中歇了半晌。
临到日头西沉,快用晚膳时,他吩咐人去小院知会一声,说要过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