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煦之不肯去睡,郁清梨催促道:“明早还要赶路,我可不想再扛着你走回京都,快些睡吧,我等会去衣柜里瞧瞧有没有被褥,打个地铺就过去了。”
江煦之缓缓放下杯盏,狐目微挑,自烛火中对上郁清梨的眼睛可是明明如幼兽一般清澈的眸子,他却看不明白了。
往年,那双杏圆的眼眸里,含的是春水,是雾气,是烈焰,是娇羞之态,而今含的是什么?是无波无澜,是面对陌路人的死寂。
江煦之只觉得心里苦的化不开,伤口与那苦涩比较起来,根本无可较量。
他不信,只是心底的隐隐不安逐渐变浓。
他走到这一步,将满身的刺一根一根拔了下来,终于为了不伤害到她,张开柔软的腹,郁清梨却在这一夜,为他二人,化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江煦之不言语,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转身就开门,朝着楼下走去。
郁清梨不解,追在后面问:“做什么?”
江煦之也不言语,只是下了楼。
直到上来后抱着一床褥子在地上铺开了地铺,郁清梨才明白,怎么好好就生气了?
她蹲在地上看江煦之一言不发的铺着被子,偏头瞧了瞧他,道:“你睡床上吧,这伤口还没好,别到时候再冻着。”
江煦之忍下那股子憋闷,道:“你去床上睡吧,行军打仗,早过惯了苦日子,我没事。”
这话说的客套。
见争不过江煦之,郁清梨等他进了被子,吹了烛火,也就躺下了。
这一夜,两人心怀鬼胎,谁也没睡好。
清晨用早食的时候,两人眼圈下皆是一片青黑,却谁也不看谁。
店里伙计替他们找了马车,一路相顾无言,郁清梨头一回明白,什么叫空气尴尬到凝结,若是有个什么手边玩物不说话也罢,只是一直低着头抠指甲,郁清梨觉得自己脑袋再被震一下,随时都能断。
江煦之倒是懒洋洋的环着胸,倚着马车,好整以暇。
这大半天功夫,可就算是过去了。
郁清梨一下车,顿觉空气顺畅许多,袖桃一见郁清梨下马车,忙迎上问道:“姑娘,您到底去哪儿了?”
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郁清梨一怔,仍嘴硬道:“江蕊表姐家啊。”
江煦之此时恰好从马车内出来,袖桃看着江煦之缓步下了马车,再不说话,而是扯了扯郁清梨的袖子。
郁清梨面色一红,知道袖桃想错了,便扯开话题道:“怎么了?”
“侯夫人早间请您去侯府替她化妆,您若是再不出现,我们都要通知三夫人和报官了,侯夫人说先别通知三夫人,免得她担心,现在襄阳侯府里的下人恐怕也在找您。”
郁清梨头疼,真是事儿赶事。
袖桃忽然瞧见郁清梨和江煦之的衣裳有些怪,江煦之穿着一身粗棉麻布衫,郁清梨一身黑衣,两个人倒像是山头刚截完钱财的山匪头子模样。
江煦之没看郁清梨,门边站着的军士付了马车钱,江煦之从郁清梨身边径直走过。
郁清梨也没看她,牵着袖桃的手道:“走吧走吧,我们回屋,我去找蕊表姐,不然再过一会儿,恐怕整个江家都要知道了。”
袖桃不肯就此放过郁清梨,仍在追问:“姑娘,你们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说这个,郁清梨就烦躁,这一趟出去,屁也没捞着,那触手可得的账本就那么被江煦之还了回去,心里不憋屈是假的,这一趟可不就是为了账本才去的,但是又不好说什么。
她叫袖桃给她挽了发髻,穿上一身镂金松石绿百褶洋锻群,倒是不显老气,只因内里的衬裙是上次江蕊送来的珠光白绛碧结绫复裙,显得多了几分清爽素朗,叫人觉得,这老练的颜色,年轻姑娘也是穿得的,平白添了光彩,更显端庄。
袖桃再次见到这内衬的复裙还是忍不住啧啧陈赞:“要说侯夫人眼光是极好的,心也善。”
郁清梨笑她。
子言替郁清梨找了马车,她带着袖桃便去了襄阳侯府。
下马车时,护院拦住了去路,郁清梨头一回来,他眼生,也不记得侯府同这位小姐有什么交集,遂问道:“姑娘找人?可有帖子?”
袖桃道:“原是侯夫人遣人来接我们姑娘的,只是姑娘早间有事,方才回来,还劳烦大哥通报一声。”
得了此话,护院便去通报。
不多会儿,便瞧见江蕊欢天喜地的花簇簇朝这边赶了来,一见郁清梨,心生欢喜,步子快了许多。
走过来一把牵住郁清梨的手,略带斥责道:“怎说来了我的府?真叫人担心,我还叫侯爷找了几个心细的这会儿在外面找人呢,回来便好。”
郁清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没事,表姐找我是想叫我为您化妆?”
江蕊掩唇笑:“不,叫你教我化妆护肤,你那铺子的东西你不在的时候我又买了两样,只是那玉石滚珠眼霜和按摩玉石,我不会用。”
郁清梨笑:“这便教您。”
二人往南转弯,迈过四方堂屋,向南院的仪门大院落。
女婢们摆上茶果,又替椅子摆上猩红羊绒毯,靠背是金钱蟒样制,桌上铺着作有溪山行旅图的桌旗,屋内好不堂皇富丽,怨不得那襄阳侯是个惯会享受的,相较而言,江煦之的屋内陈设倒是干净典雅许多,同他为人一般,肃穆端正。
江蕊吩咐身边的贴身丫头将那些生手的护肤品和化妆品捧了过来。
二人坐着闲谈,又见江蕊问她:“方才在外面,没好问你这两日去了哪,听袖桃说你前儿个就走了?”
因又说道:“我去嘉印府找过煦郎,巧的是,他也不在家。”
郁清梨道:“说来好笑,我贪玩,出了趟远门,遇见表哥办事回来,带了我一程。”
江蕊见她不肯交实底,便也不再追问,点头不语。
过了半晌才叮嘱道:“下回莫不可做出着等子贪玩的事,真叫人担心。”
郁清梨连连称是。
江蕊扯开话题,笑道:“你这松石绿颜色衬得你倒是白净,我这边也有一匹珠光白的布料,尚且未做,今日瞧你这复裙花样做的不错,明儿我也央侯爷为我做一身才好。”
郁清梨往口中送蜜饯的手顿住,蹙眉看向江蕊。
作者有话要说: 江煦之:我再也不是软柿子,任由郁清梨拿捏了!我支楞起来了!谁还没个脾气
镜头拉远,柿子跪键盘,手里捧着搓衣板,啥也不说了,祝福世子爷支楞起来的第一天,特来鼓掌,以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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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江蕊寻着郁清梨看去, 一愣,问道:“怎了?”
郁清梨将蜜饯放回,拍了拍手, 问道:“这复裙不是表姐送给我的么?还有胭脂色的生领大衣, 那凤尾穗带?”
江蕊一怔, 放下杯盏道:“这倒没有,圣上统共也就赐了一匹珠光白的布子和一匹鹅黄色的寻常锦缎,这得三匹布料的, 我倒尚且不知是谁, 也没问过侯爷。”
郁清梨有些神思恍惚, 噢了一声。
又听江蕊道:“是我府中小厮送去的?”
郁清梨摇了摇头,道是古川送去的。
便听见江蕊笑开了,边吹着茶水热气边道:“真是个傻的。”
郁清梨心下咯噔一声, 没再说话。
待到东西送上,茶果便撤去, 郁清梨先是为江蕊护肤, 告诉她滚珠如何用。
便听江蕊问话:“前段时间听祖母说你接了边关将士冬衣制作这件事, 弄的怎么样了?人手可足,要我说煦郎应当帮你些。”
郁清梨坐在江蕊对面, 只觉得她皮肤细腻, 吹弹可破如同拨壳鸡蛋。
轻柔摁压着笑回:“够的, 表哥也帮了不少忙, 前几日吩咐古川帮忙量好了尺码数,省了我不少事,那些简单的袖子,里衬我已吩咐子言拿给大绣庄做,一方面解了绣庄不景气, 另一方面也解了我燃眉之急,主要的还是我们自己做,时间足以。”
江蕊点头应下:“煦郎也算是有些头脑,不似以前那般木的厉害,你这店铺倒是新鲜,又做衣服又做妆的,日后怎么?打算都涉猎?”
郁清梨笑:“对,想让更多人知道,叫大家不必拘束于三六九等之分,爱美是天性,那些条条框框愿意出来,谁管它?水能覆舟,亦能载舟,若是不遵从的人多了,怎么?除了世人不成?”
江蕊吓了一跳,连忙道:“你这小混不吝,以前没瞧着你这般的胆大妄为,阿梨,你听表姊一声劝,这话我们自己说就罢了,说去外面,恐怕要惹事,虽说永乐郡主推行的那一套实在是难为人。”
旋即扯开话题:“不过我瞧着你这店铺靠老客带新客,恐怕一时半会的起不来,那天香阁还在,前阵子听到些风言风语,你自己提防些。”
郁清梨笑道:“是,速度是慢了些,还在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