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宁见崔琰疑惑更甚,此次却并不急着解释,只让她看看阿沅气管里是否有更多的炭末。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不语,只垂眸沉思。
显然,阿沅同柳姨与蓁蓁不一样,她们是被烧死的,她却是因吸入过多炭末窒息而死。
崔琰知他尚未想透,便继续查看,想看看能不能有其他发现。“她头上有伤!”一番查找后,她透过阿沅焦枯的头发隐隐瞧见了一处鼓包。
她小心翼翼将那片头发剃掉,阿沅青白的头皮上赫然现出一处外伤,淤血未散,显见不是旧伤,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所致。
炎夏的热浪透过高高的窗口涌进来,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寒气筑成的屏障。屋内一派死寂,事已至此,意外一说早就被否定,只是,凶手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犯下三条人命的惨案?
☆、节外生枝
“依我之见,柳姨与蓁蓁在起火时也还活着,只是被迷晕了。凶手应该是与她们三个人相熟的人,当晚他设了局,事先准备了迷药,将她们约到一起,只是柳姨与蓁蓁先到场,阿沅却迟迟未到。”林秋寒首先提出自己的推断,一双天生带笑的长眸寒光闪闪,不再令人觉得温和。
崔琰默默听着,看着同裴长宁并肩而立的林秋寒,瞬间觉得他们在骨子里其实是同一种人,只是外在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而他跳脱飞扬的性子最易迷惑人,也最会让人忽略他潜在的危险。
裴长宁微微点头,他转身,仰头看向那一方高窗,“可是阿沅是必须要到的人,若阿沅不入局,凶手便逃不掉,于是他先是迷晕了柳姨与蓁蓁,转而去找阿沅,找个机会将她迷晕,再拖回案发现场。”
“所以,阿沅头上的伤应是拖拽过程中撞伤的,”林秋寒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凶手在仓惶之下,要么就是迷药下少了,要么就是起火时药效才刚刚发挥作用,这样一来,阿沅在起火时还算稍有意识,因为下意识大力呼吸,所以窒息而死。”
“也有可能……”裴长宁忽然想起了另一种可能性,只是未及说出,他便转向崔琰道,“可否能看出她们中的是哪种迷药?”
崔琰摇头,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无法分辨。
裴长宁倒也不觉失望,只侧着身子,绕着阿沅的尸体缓慢踱步,不时地弯身仔细查看。忽地,他顿住,视线凝在阿沅尚未被烧坏的裙角上。
不消别人动手,他便拿着剪刀从垂下的裙角上剪下一块纱来,放在鼻下闻了闻。
“怎么?美人已逝,留着这方薄纱作纪念?”林秋寒凑到他身边,明明知道他定是有了什么发现,却还忍不住要打趣他。
裴长宁睨了他一眼,顺手将那方薄纱递与崔琰,她这才瞧见这块纱上留有一大块水渍,便轻轻嗅了下,“玉露。”再三确认后,她才向着众人道。
果然是迷药,看来,方才他二人的推断大差不离了。只是,一旁的邢鸣还苦着脸,虽然这二人你来我往说了一大堆看似很有价值的东西,可他还是不知道应当从哪里下手。要知道,南临府正儿八经的提点刑狱司可是他啊!
林秋寒见了邢鸣一副木然苦恼的模样,笑意又爬上眉梢,他反手拍了拍邢鸣的胸口,“你看,火灾那天可是全南临府,噢,是全南临府男人最期待的日子,那可是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最要紧的是今年的花魁大赛就是在倚云楼举办的,最最要紧的是,”他瞧着邢鸣急不可耐的样子,反而顿住,故意慢悠悠地道,“阿沅么,自十五岁那年起,还没离过花魁这个名头,现在,她却在花魁比赛半个时辰前死了,你说,这些相关的人还不够你查的么?”
话已至此,他也不去看邢鸣的反应,却转向崔琰,笑嘻嘻地道:“真是可惜,那天,我同裴大人刚要出发去倚云楼,准备一睹诸位美人的风采,就有人来报说失了火。可惜呀……”
他本欲借裴长宁逗弄崔琰,却见她面上不但丝毫没有羞色,反倒还很真诚地向着他惋惜道:“唔,的确是很可惜。”说完便径直出了殓房。
林秋寒不禁愣住,屋内几人皆望着他嗤嗤地笑,连裴长宁都忍俊不禁,挑着眉向他投去嘲讽的一瞥后便越过他也走了出去。
林秋寒双手叉腰,回瞪着努力憋着笑的众人,对于崔琰,他真是甘拜下风,可脸上却挂着不甚服气的笑。
倚云楼的案件崔琰算是参与进去了,以她不会转弯的性子,要将调查的方向引到书生身上,大概也只能同裴长宁直说,但是她现在有些犹疑,倒不是怕引起他更大的怀疑,只因她隐隐地觉得这桩案件哪里不一样了。
如果提供的线索是错误的,那倒不如什么都不说,静观其变就好。
眼下,她更在意的是崔瑶。按照她的设想,去宝泉寺的当天早上,她会估摸着时间寻隙给崔玥下药,在三人去寺院后山的时候药性刚刚发作,之后她便以崔玥腹痛需要山泉水为借口让崔瑶独自去寻找,接下来便要看裴长宁的了。
临行前一夜,崔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生性看似冷淡,内里却是个纯善的姑娘,平生第一次做这样为自己所不齿的事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可想起前世里崔瑶弥留之际凹陷的双眼,如枯竭的古井,毫无少女独有的光彩,她便再也容不得自己优柔寡断。
崔琰是后来才知道,崔瑶同莫齐慌乱中的相遇在她心中埋下了生死决绝的种子。从满怀希望的议亲到被退婚,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憧憬与幻灭。
崔瑶是她见过最温婉善良的女子,可就是这样一个柔顺听话的女子,在耗尽了所有希冀之后不管不顾地淋了一场大雨。自此便一病不起,那时崔琰并不在南临府,等她回来时已是迟了。
自崔瑶死去,一直到重生至今,那双满含屈辱不甘的眼总是萦绕在她脑中。
所以,今生今世,她无论怎样违背本心,都要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她这样胡乱想着,直至虫鸣渐歇时分才昏沉沉睡去。
一早起来,阿窈知她今日不去医坊而要随着刘氏去宝泉寺,便替她备了一套嫩柳黄的襦裙。这套衣衫还是老夫人在世时替小姐置办的,颜色早已不似先前那般鲜亮,不过因小姐平日不大穿,现在也有八成新,穿出去倒也不显寒碜。
不料崔琰起身时瞧见了就微微蹙起眉头,却听阿窈念叨:“小姐今日又不是去给人瞧病,生得这么好看,又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不能总穿那些素净的,你看大小姐、二小姐,哪个不是成天盘算着穿的、戴的?只有小姐你,统共就那么点月银,还拿去买医书,买那么多书干什么,又不做先生……”
为了让阿窈闭嘴,她只得乖乖换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闭上眼睛,任由阿窈倒腾去。
“好了!”不久,阿窈便叫道,“许久不梳头,手都生了。”她一边抱怨,一边欣赏镜中的崔琰,不由地惊叹,“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崔琰可无心打量自己,她看窗口已微微透光,便赶忙起身至案前,将一个纸包打开,用指甲沾了少许粉末。
即将出门前又忽然顿住,转身折回妆台前,打开妆盒,盯着那枚静躺的银簪略忖片刻,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清朗华贵的身影。
终究,她还是拿起它,轻轻将它插在乌发间。
到了庆福堂,发现这里早已热闹起来,仆人们正在为刘氏出行准备着。刘氏正倚着门剔牙,瞧见崔琰来了,赶忙迎上来,“琰儿来啦!可用了早膳?”
崔琰笑着摇摇头,“不知二伯母这可方便?”
“哎呦!”刘氏扯着尖细的嗓子道,“这说的哪的话?我这正要着人去请你,快来,你姐姐们正吃着呢。”说着,一把拉过崔琰的手往屋里去。
屋内崔玥和崔瑶正用早膳,二人坐姿端正,动作轻雅,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见崔琰来了,崔瑶自是很开心,将自己身旁的座椅拉开让她入座,崔玥也没有冷着脸,勉强地向着她笑了笑。
崔琰心内本有愧,又想起上一世崔玥虽坏了崔瑶的亲事,但自己最后也没能嫁给莫齐,直至崔琰死去,她都还没有聘下人家,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气。
吃毕饭,三人漱了口,侍女端上茶水,第一杯递给了崔琰,崔琰接过茶盏,指甲轻轻敲了敲盏口,便又递给崔玥,崔玥以为崔琰这是借机向她示好,并未推辞,接过茶盏将茶饮尽。
接着崔琰将第二杯递给崔瑶,她心内虽起伏不定,动作却自如,并未引人起疑。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却让崔琰觉得如坐针毡,终于盼到几人上了马车,一路上听着刘氏絮絮叨叨,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积香山脚下。
刘氏拜了佛,听住持讲了会经,见日头将中,便想趁着太阳还不算毒辣的时候回府,刚出了大殿,便听身后有人唤她幼年闺名,“敏茹!”她欣喜地回头,亦脱口而出那人的名字。
崔琰亦回头,见几名侍女簇拥着一衣着华贵的妇人,心知她便是今日的关键人物。
她就是刘氏自小的玩伴,娘家姓李,后嫁入世代经商的沈家,虽富,但算不得贵,只是近来家中子弟接连入仕,门楣便跟着高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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