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儿一股子脑热,就想找他的东西,不知道是害怕自己无事可做,就会承认元无忧的结果,还是找到他的东西,她就可以拿在手里缅怀几分。
她素来没有翻箱倒柜的习惯,这柜子从来没见他开过,苏绾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空柜子,这会儿轻轻一碰,她才发现,这柜子上竟然施了术法,仿佛是防止里面的东西外溢一般,轻轻拉开,便一阵阵寒气涌了出来。
一如既往的熟悉。
一排一排的冰雕,排得整整齐齐,一共十八个,散发着阵阵寒意,有的雕刻十分精美,有的似乎形状有点偏差,能看出来全都是徒手雕刻的,放在这里,应是有些年岁了,可是烛龙寒气所铸的冰,万万年不融化,更不会结尘埃,看起来依旧冰晶剔透,熠熠生辉。
而两排冰雕下面……
一个寒冰所造的,棱角不齐整的盒子里面,躺着一块有几分眼熟的琥珀晶石,上面覆了一层鲛绡,遮蔽了光泽,苏绾轻轻拿开后,又不自觉撇开眼睛。
好扎眼。
但是她却是认出来了,是四十年前,孙渚青在她生辰的那年送给她过一块差不多的琥珀晶石,只是这块明显要大上不少,而且里面裹着的龙鳞片是一对的,弧度看起来对称一般并拢贴紧,放在一起趋向一个圆形,放在琥珀石里,十分像人的眼睛。
在房内的日光下,隐隐折射着晶蓝色的光,仿佛怕她觉得会刺眼,所以才蒙上了一层鲛绡。
但不是当年苏绾覆过眼睛的那一条。
“原来你没有骗我啊,你真的有这么一颗琥珀晶石。”她低低地呢喃道,她把盒子盖上,有些呆滞,想起当年他和自己说的时候,她的态度还是那么不相信他,
怎么后来没送给她?是因为她的眼睛吗?似乎后来司空墨白送给她的东西里,从未见过有刺眼睛的东西。
苏绾突然双手捂眼,感觉有几分酸胀,有东西要涌出来了,她紧紧捂着又松开,松开又捂紧,眨了一下,很快地又缓了过来。
“——苏绾。”声音低沉而阴郁地从门外传来,是孙渚青。
孙渚青站在门口,逆着光,只见苏绾一人失魂落魄地蹲坐在柜子旁边,手里拿着一块寒冰盒子,眼眶有几分绯红,眼里十分空洞,墨发披散了几根落于她两颊的位置,无助又可怜。
她这个样子,让孙渚青十分难受。
这么些年了,现在的孙渚青比之以往的嚣张乖戾要变得安静沉闷许多,这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苏绾,除了苏绾和偶尔得见的母亲,他几乎不怎么跟人说话了,自从苏绾跟着司空墨白离开了九幽教后,他更是沉默寡言,一人时常窝在九幽教发呆。
他想着,自己的状态估计就是苏绾现在这个状态吧,空洞,无助。
他的空洞来源于未曾得到,苏绾的空洞来源于失去。
孙渚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重新又睁开,勾了勾唇露了小尖牙,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初见时的那样,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
“小梨涡,喝汤吗?”
清丽落寞的姑娘抬眼怔怔地看着他,发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呆滞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孙渚青用着最快的速度去弄了一碗汤过来,这是他第三次,捡到了孤寂失落的苏绾。
他不禁有些自嘲,三次,都是碰上失意的她,可是愉快却从来不是他。
重新进入房间时,苏绾还是跪坐在那柜子旁边一动不动,就那么发呆,也没有哭,更不会说话,孙渚青看着这样的她,这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初初返回九幽教时那般,当年安静发呆是苏绾的日常。
而那些个冰雕,他也见过,苏绾在泑山休养时便会时不时拿出来看看,他知道是司空墨白给的。
“过来,喝吧。”
孙渚青将她拉了起来,她很听话地就坐下了,举起汤勺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开始喝,动作一如她往日吃东西般缓慢,那乖巧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初遇时一般,可是又不一样,当年她总是笑得甜甜的,哪怕非常不满他各种无理要求,但最后都会挤出一个可爱的小梨涡。
不像现在……
“还吃东西吗?”孙渚青喉咙上下一滑,苦涩地又问道:“有甜糕。”
苏绾呆呆地仿佛听不见一般,孙渚青又唤了几声,她才抬眼看了看他,摇摇头,像木偶人一样突然站起来就往床上而去,掀了被子就把自己脑袋盖了起来。
孙渚青觉得心里一阵慌乱无措,可是他并没有开口劝说什么,他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陪了她半盏茶的时间,叹了口气还是决定随她而去,毕竟是才接受司空墨白这件事,当初他知道后也都觉得难以接受,何况是苏绾。
他给她把被子重新盖好,便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出去了。
苏绾躲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轻轻地松了口气,才把脑袋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有些湿润的眼眸呆呆地看着那个柜子,又自个人发了会儿呆,她又不想哭了,一滴眼泪都没有,因为他们有句话说的很对,她跟司空墨白神魂交融,对方到底在还是不在,她势必是有所感知的,就像当年,司空墨白那么执着将她找到,也是一样的。
她突然想起九凝说的那番话,她不是不懂他什么意思,司空墨白既然让他们两个来,那就是表示他决定放手了,再也不捂着她了,也再也不管着她要跟谁说话了,下半辈子也不在意她跟谁过,或许就算存活于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过问了。
“司空墨白,我生气了。”她拽着天鹤石轻声说道。
真的好气……
原书里的时候司空墨白分明就在诸怀江时,因为晋升化神就降下了一道天雷,怎么到她在的时候,就没了呢?书里跟秦瑶就能和和美美,凭什么她跑进来了,人就没了?
天道这是耍司空墨白呢还是故意耍着她玩呢?
真不带这么玩的,天道是什么鬼玩意儿,她苏绾哪有这么好耍!
就算如今披霜公子变成只能躺在冰棺里的人,她都要把他给揪出来。
她收回思绪,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便坐了起来,手掌张开,召出了宝蓝色的掌门印,搁置于床头,施了一个只有元无忧才可以破开的屏障,然后从置灵箱里抽出了件最美艳的绾色长裙,胸线开得极低,腰线玲珑,是司空墨白怎么看都觉得碍眼的美艳,玉环绕发,红宝石置挂于眉心上方,赤丹红唇,唇角微勾。
一定是司空墨白平素最讨厌她穿出去的样子,每一次她要穿,披霜公子就能说教说上两个时辰。
可现在,她偏要穿!
苏绾把烛龙剑收了起来,跃下了床,袖子一挥便把柜子里的东西尽数卷入囊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外面天色大亮,可是不比昨日醒来时那般,其实她已然没什么时间观念,是不是昨日她也不得而知,之前被花仙子弄晕究竟是沉睡了片刻,还是沉睡了一天,或者又是一两年,她也不知道,但无所谓,司空墨白不在的长仙门,她也没有兴趣待下去。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这会儿在打瞌睡还是怎么,反正她是一路上都没遇上谁的阻拦,花仙子和孙渚青都不知道在哪里,元无忧也没碰上,一路直奔长仙门大门,除了奇怪地受到了屏障的阻碍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苏绾举起烛龙剑,一刀便割出了条裂缝,很轻松地溜了出去,腾风而起,驾着祥云便往钟山而去。
赤水以北,为钟山,赤水以东,为桑山,均是被称为极寒之地,想要找到司空墨白太简单了,以他这种移动的北极圈,人所到之处都能结上几层冰霜的体质,除了这两地方,他还能去哪里。
而苏绾是横跨了桑山,直接从泑山往北走抵达钟山,她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钟山没有设什么禁制,因为根本没有人能过来这里,设禁制除了浪费仙力以外,毫无意义,毕竟能跨过赤水,越过泑山,再抵达此地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能活着走上去的人更是世间难寻一二。
想当初司空墨白也是走的另一条更麻烦点的路,乃是从幽州往北出了东洲大陆范围,横跨了北海才去到的钟山,一般人像他那么走,十有八九是不能活着走回来的。
总而言之,两条都像通往黄泉的死路。
她越过了泑山之后便降下了祥云,一路试图追踪着披霜公子的气息,但奈何,赤水清气过盛之余,来到钟山发现寒气又太凌厉,别说气息了,苏绾这种在烛龙剑身边睡了这么久的人,都吃不住钟山的寒冷,这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整个钟山仿佛像是一个巨大的暴风漩涡,吵闹极了,周遭全是呼呼的刮风声,白晃晃的白雪堆积十分晃眼,卷起的雪花有好几丈高,苏绾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不愧是你家啊,也太夸张了。”苏绾抓着烛龙剑挡了挡眼睛,低声说道。
司空墨白呢?在这里可还受得了?是不是这种低温的地方才能让他的身体得到缓解?如果只是想换个地方,跟她说不就好了,去哪里都可以,跑什么?
苏绾撅着嘴有些郁郁寡欢,可是又从来没有一刻心情像现在一般大起大落,一方面期盼着司空墨白人就在这里,但又很心疼他要待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另一方面更害怕自己最后还是没找到他,所有的希望都落空,所有猜想都是错,所有寻找都毫无意义,最终什么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