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彤本就因为昨天的事情对叶长驴存着戒备之心,如今不如索性公开了得罪了这个畜生,这样此后她但凡出点啥意外的事情,大家都会先往叶长驴头上想。
叶长驴被骂的涨红了脸,刚要发作,叶满连就咳嗽了一声:“不可对长辈无礼。”
这小寡妇拐弯抹角的,叶满连听着心里不痛快,仿佛连着他也一起骂了。若是他再由着叶长驴闹下去,岂不是真应了她说的,管不住侄子,那他这堂堂族长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叶秋彤声音清亮:“他固然是对我无礼,但你也没比他懂事到哪里去。你若是个乖巧的,就不该带着人跑到长辈门上撒野。”
叶满连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小九叔去了,九婶子也没有为我叶家留下一儿半女,你不是我叶家的人,继续住我叶家族人的房子,恐怕不妥。”
“我不是你叶家的人,真是可笑!你是喝黄汤喝糊涂了吗?”
叶秋彤扬声呵斥叶满连:“我可是明媒正娶,放了炮抬进门给你九叔叶玉山当媳妇的,只要我一天不改嫁,我一天就是你婶婶!你好大的脸面来收我的房,不孝的玩意儿,怎么着,你叶满连是个村长了不得了是吧;你觉得自己在这个县有权有势,这世上就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你试试看要是敢把长辈赶出去,我豁出去流放三千里,也要上京城告御状!到时候我拿个破碗,走一路敲一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被罗阳县叶家圩子不孝顺的族长侄儿撵出家门的。”
叶秋彤骂的又脆又响,却不是胡乱白骂的,孝字比天大,可以说她句句都骂在叶满连的命门上。
以前叶秋彤看电视剧的时候,经常会有些当街拦圣驾告状的情节。到了这个时代,原身的记忆告诉叶秋彤,原来白身小民状告官员,告赢了也要流放三千里,诬告的话那是会被千刀万剐的。所以才有那么一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她是叶玉山的妻子,族谱上写得清清楚楚,祠堂里的石碑上也刻着呢,她确实是叶家长辈。这是走到哪里都赖不掉的事实。
叶满连顶多算个乡绅,他根本不是官,她也根本不需要去告御状,她跑去县衙门口敲个登闻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唾沫星子他就受不了。
叶秋彤这时候说什么“流放三千里”,不仅是为了强调她肯定能告赢,更是为了暗示叶满连,别忘了他儿子举孝廉的事情,离官身只差一步之遥。
要是平时叶秋彤去县城闹一场,叶满连或许还能使点银子把事情压下去,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竞争对手柳树屯那位小少爷的爹肯定是不会让叶满连称心如意的,不敲锣打鼓替他到处宣扬都算叶家烧了高香了。
叶满连虽然是族长,但是太平盛世,各家种各家的地,乡里人家,土里刨食自己吃,没有事求着他办的,倒也并不十分怕他,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了。
“九婶子说得对啊,人家是名门正娶的叶家媳妇,还是老一辈,她又没说要改嫁,你凭啥要来收人家的房呢。”
“可不是,手伸的太长了,要是这样说,那村里几户没有儿子招女婿上门的,难道家里老的一死,人家闺女姑爷都要被撵出去,房子田地都归他家。”
“啧啧,族长两口子也太会想巧事了吧,怎么说那都是老辈儿的,又没改嫁没啥的,凭什么撵人走,真是缺德呢。”
叶黄氏感觉到风向有些不对,拼命使眼色给她男人,又悄悄去扯叶满连的袖子。
虽然她儿子叶堂彦书念得很不错,但是有一步登天的机会谁愿意一步步爬呢。
这间小破屋,不过屁股大点地方,虽然收到手里租或者卖也挺好的,但是在叶黄氏心里,当然是儿子的前程更重要。叶堂彦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她不能允许在自家人身上出现任何纰漏。
想到这里,叶黄氏狠狠瞪了叶长驴一眼,都是这个破落户拖油瓶找的事,要是影响了彦儿的前程,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叶秋彤夹枪带棒这一通挤兑,叶满连怎么会听不懂,他家也算耕读之家,只是他没读出什么门道罢了,本来准备了一肚子之乎者也,这时候嘴瘸了。
他自诩是个读书人,便故作斯文地拱拱手:“乡亲们想差了,某不是想据为己有,只是想收回来给村里娃子们做个学堂。”
叶秋彤立刻不客气地反驳:“难道村里娃子们没地方念书么,祠堂又大又敞亮,冬暖夏凉的,不比我这逼仄的小屋子强一万倍。要是不想让娃子们在祠堂上学,那你把自己家房子让出来不就成了,拿别人的东西做大方,装给谁看。”
她这样一说,有些人回过味来了。
立刻有人嚷嚷道:“族长,那祠堂是咱们家家户户凑钱修的,又不是你一家的,凭啥不许孩子们在里面上学。”
“就是,哪个村不是在祠堂办村学的,你是族长也不能这么霸道。”
叶满连头疼了,他并没有不让孩子们在祠堂上学的意思,只是随口找个看起来冠冕一些的理由让村民们理解他,哪晓得反而惹了众怒。
叶满连在心里掂量着,叶老头子家这个房,几年死了三个人,一家都死绝了,要会来也是晦气,没什么意思。
这小寡妇说得没错,她到底算族里长辈,现在来要也不占理,她要是改嫁自然要收回来,不改嫁她死了迟早也是收回来。何必在这种时候弄这个事情,传出去名声不好,只怕叫柳树屯那老家伙晓得了要大做文章,碍我儿的好事。
叶满连拿定了主意,笑呵呵摆手道:“这都是误会,不是真要收九婶子的房,我就是开个玩笑,主要是想来看看九婶子最近过得好不好。”
叶黄氏附和道:“对对对,玩笑玩笑。”
叶秋彤没有笑,“你们夫妻俩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没大没小。”
她看了一眼院门:“大门必须给我修好了,连着堂屋这门也要给我换个结实的。”
叶秋彤返身摸了摸门板,心疼道:“瞧瞧,不知道这哪个混球王八羔子使这么大劲儿,门都给我拍裂了,你们大伙儿都看见了,这不赔可不行呐。”
混球王八羔子叶长驴气得呲牙瞪眼,“老子呸呸!我有再大的手劲儿也不能把门板拍裂。你这门明明以前就是破的,怎么着,你还讹上人了。”
叶秋彤一笑,她今天就是要讹人。
“讹人,那我怎么不讹旁人只讹你,谁让你把狗爪子往我门上拍的。自己手欠,怪的了谁。”
叶秋彤铁了心要借着这个由头解决自家大门不牢固的问题,所以听了叶长驴的话并不生气,只悠然道:“拍一次拍不裂,多拍几次谁晓得呢。”
她不慌不忙地对族长太太叶黄氏道:“他是你亲侄儿吧,你这做大伯母的是怎么教的,如此不懂礼数,一天天往我面前跑,句句话惹我生气!我一个寡妇虽然不想跟他计较,但是万一把我气出个好歹来,传出去可不好听。”
潜台词是这家伙调戏我,我要是被他弄出点什么意外,我是无所谓,你们叶家人可就成全县的笑柄了。
叶满连当了这么多年族长,一直在场面上混,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几乎瞬间听懂了叶秋彤的潜台词,眉头一皱,面皮微红:“我回去一定好管教他。”
大满媳妇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她印象里这个小寡妇走路连蚂蚁都敢踩死一只,说话就跟蚊子哼哼一样,今天竟然如此爽利,说话就像带着刀子一样,句句刺人。
她自言自语道:“这咋就像变了个人呢?”
旁边几个乡亲附和了几句,大家是觉得今天小寡妇奶奶挺奇怪的。
叶秋彤听见了,便自嘲地笑笑:“你们可知道,当女子难,当寡妇更难,当年轻小寡妇难上加难。现在大家该明白为何世上的老寡妇大多泼辣了吧,因为不泼辣的,还没活成老寡妇呢,就被欺负死了。”
小满媳妇怀里抱着她家狗花丫头,也挤在人群后面看热闹。
她也是个寡妇,听见这一句突然眼眶发酸,扭身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盆刚从外面收回来的衣裳没有洗,手脚一停儿女就得挨饿。
若是能做娇花的,谁愿意做野草呢。
叶秋彤的表情无奈,语气心酸,偏说出来的话语又带着诙谐,看热闹的村民哄堂大笑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自然是都听懂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呢,纷纷用鄙夷的眼神看向叶长驴。
小寡妇奶奶如今这种事情都能说得出口,当然是因为叶长驴太混蛋了,逼得人家实在活不下去。
叶秋彤今日索性把叶长驴的纠缠挑在明处,是因为面子对她没有任何用,她说出来,反而会有那要面子的人,替她管教这个畜生。
对现在的叶秋彤来说,名声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族长太太是个不甚聪明的,她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本就看这个侄子不顺眼,咬牙切齿地咒骂:“天杀没良心的,亏我养你这么些年,再敢胡作非为坏我家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叶长驴又羞又臊,铁青着脸却不敢还嘴,他打心眼里怵这个刻薄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