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圩子族长家的大少爷叶堂彦被县里推举去武威府参选孝廉了,一个州府只有两个名额,如果能选上的话,就可以不用再费劲考什么举人进士了,直接去京城参加皇帝老子主持的金銮宝殿上的考试。
众所周知殿试是不刷人的,只排名次,等于走个过场就能做官。叶秋彤琢磨着,这大概就相当于现代的保送名校吧。
叶长驴的手迟疑着顿住了。
叶秋彤立刻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叶长驴忌惮了,他像一条鱼被抠住了腮,一条蛇被踩住了七寸。
他亲爹不学无术,把家里的田地房子都赌输光了,把他娘气跑了,最后那老东西也得了痨病咳死了。
幸亏他大伯是族长,一直照拂着他,给他赎回了房子和地,又帮他娶了媳妇,虽然丑点,起码是个女人,他这么多年也是靠着这个族长大伯才能横行乡里。
可是他大婶子对大伯给他花钱赎回房子和田地的事情一直不痛快,一直把房契地契攥在手里不给他,只说什么等他懂事了给他。
叶长驴想到这里打了个哆嗦,大堂弟叶堂彦勤勉好学、温良端方,一直被视为叶家的希望,如果他把叶堂彦举孝廉的事情搞砸了,他大婶子八成能活剥了他,房契地契就永远别想拿回来了。
趁着叶长驴发愣的功夫,叶秋彤一个打滚从他手下逃脱了出来,冲到院子里:“你赶紧给我出去,以后都不许再来,我就不追究了。你晚上来那一趟,我跟大满媳妇说了,是你心善,送些东西孝顺我。”
叶秋彤说这句话其实是在暗示叶长驴,他晚上来纠缠的事情已经有人看见了,如果今天她有个什么好歹,左右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时候隔壁忽然响起了孩子响亮的哭闹,小女娃哭得又尖又亮,撕裂了乡村的宁静,惊动了附近几家的狗,开始大声吠叫。
说来也怪,孩子哭和狗叫这两件事情都是会传染的,一家的娃哭了狗叫了,全村的娃子和狗子都不落人后,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开始表演。
这边孩子没完没了的哭,那边狗叫得越来越凶、越来越清晰,门口渐渐有了响动,狗的警惕性最高,它们察觉到这里是不安的源头,全村的狗只要没拴住的,都往这里聚集了。
叶秋彤大声呵斥道:“我可是给你留足面子了,你再不滚,我就叫了,等下全村的狗都过来疯咬,惊动了人你想走都走不了。”
叶长驴心里的拉锯战有了结果,他最终骂骂咧咧地甩开门走了,露水姻缘哪有房子田地重要。
奇怪的是,叶长驴一走,隔壁的孩子就不哭了。
叶秋彤记起来,隔壁好像也住了个寡妇,她家男人叫叶小满,是对门叶大满的兄弟,前年春天得了伤寒死的。
小满媳妇身边还有个七八岁的男娃娃和一个刚会走路的女娃娃,刚才应该就是那女娃娃在哭。
虽然寡妇不分三六九等,但是人家小满媳妇是有儿有女的,日子听起来似乎就比她有指望些。
叶秋彤注意到,叶小满家跟她家还连山,就是盖房子的时候为了省砖头,两家共用了一堵山墙。叶秋彤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她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了,想必两家过去的关系还不错,不然农村人家都是宁愿多费些砖头也要撇清关系的。
那么刚才女娃娃突然嚎哭个不停就很有深意了,想必是对方有意帮忙,可是她自己也是个寡妇,大半夜的不好开门出来,只好出此下策弄出些动静来。
叶秋彤隔着墙轻声说了一句“谢了胖胖”,对面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
叶秋彤也不等什么白天了,想了想,去厨房把磨刀石找了出来,把门窗上的榫卯全都重新敲紧了,结结实实上了栓,又把菜刀拿到枕头底下压着防身,才重新躺下。
这一夜叶秋彤又想睡又不敢睡,一直撑到东方露出鱼白肚才敢略微放下心来,沉沉睡去了。她睡得黑甜,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辰,门外突然响起了嘭嘭嘭的拍门声,一声紧似一声。
叶秋彤被惊醒了,她先是以为叶长驴又回来了,眉头一皱就去摸枕头下的刀,下一秒看到窗外天光大亮了,才反应过来应该不是叶长驴,那个地痞无赖没有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她站起来去开堂屋的门,门一打开整个人愣住了,不大的小院子里,竟然黑压压挤满了人。
叶秋彤愣了半晌,目光落在院门上,门后露出一段木头狰狞的断裂面,想必门栓已经断成了两截,她皱了眉:“你们……好歹敲个门呢。”
站在中间的一个中年男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方才敲了许久的门,九婶子都没有应声,一时心急用力了些,故而门栓裂了。”
叶长驴从族长身后得意洋洋地走出来:“是你这门栓太破,一碰就开了,怎能怨我。”
人群里不知道谁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皮猴子叫了一声:“明明是你一脚踹开的,要不是族长拦着,你还要踹堂屋的门呢。”
叶长驴还未发作,中年男子身边一个白净富态的女子发话了:“今儿来不是说这个的,赶紧说正事。”
叶秋彤虽然睁着眼睛,因为没睡醒脑子里仍然一片迷蒙,她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愣了许久才终于把这些人跟记忆里对应起来。
中年男子是叶家圩子的村正兼族长叶满连,旁边的是他老婆叶黄氏,院子里围着的都是看热闹的村民,大家严格说起来,都是亲戚。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叶秋彤愤怒了,一手叉腰,指着叶长驴的鼻子骂道:“你个孽子,好端端的你踹祖母的门做什么,今日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非得给我修好了不成。”
族长夫妻俩诧异地对视了一眼,这叶秋彤怎么跟平日里不大一样,往日里这小寡妇总是垂着头走路,对着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几日不见竟然如此泼辣。
叶长驴被叶秋彤当众骂的下不来台,梗着脖子道:“修什么修,我大伯今儿是来收房的,你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收房!
叶秋彤一惊,院子里围观的乡亲们也是一惊,他们住在附近,见叶长驴踹门,以为有什么稀罕事可以看热闹,才跟着族长来的,没想到族长竟然是要收房。
不少人立刻拿同情的目光看向叶秋彤,这小寡妇孤苦无依的,万一真被族长赶了出去,岂不是彻底没了活路了。
叶秋彤抬眼冷冷盯着族长叶满连:“凭什么!”
凭什么人家的房子,你说收走就收走,拆迁队长也没有这个权利。
叶满连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清清嗓子,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咳咳,这个嘛,如今十二叔祖和小九叔都去了,家里一个男丁也没有了,九婶子你不是我叶家的人,继续住在我叶家族人的房子里确实有失妥当,还是尽快搬走为好。”
第4章 不想被欺负。
叶家圩子是靠近罗山县的一个大镇,镇上一大半都姓叶,这小寡妇本来不姓叶,但是她被叶家人捡回来也就跟着姓叶了。
叶家这一门是用“光宗耀祖,世代永昌,金玉满堂,锦绣成双”。这十六个字排辈的,如今村里大多是“满”字辈和“堂”字辈。
叶秋彤的养父兼公公叶金来是“金”字辈,他家这一房本来在镇上辈分就高,兄弟姊妹十二个,他排行最小,他还没成亲,家里老大已经做了爷爷。
叶金来成婚之后妻子身体不好,老来得子,他生儿子叶玉山的时候,别家的兄弟重孙都有了。叶玉山生下来辈分就很高,叶秋彤是正正经经拜堂嫁给叶玉山的,所以这村里大多人都得叫她一声婶婶,稍微年幼一点的就得管叫她奶奶,太奶奶。
所以族长叶满连别看一把子年纪了,论起来还得算她侄子。
叶秋彤用墨黑的瞳孔盯着叶满连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快地笑了一声:“搬走,搬哪去?搬到你家里去,你供养我,给我养老么?”
这下轮到族长太太叶黄氏叫了:“凭什么!”
她是来捡便宜的,岂会愿意给自己招个嘴回家白吃饭。
“就凭你跟你男人都得叫我一声婶婶!”
叶秋彤声音冷冷的:“从古至今,只听说儿孙晚辈们孝敬长辈的。像你们两口子这样,长辈还没死呢,就要来搜刮老的家财的。真可算得上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真新鲜!”
叶秋彤说得在理,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了。
叶黄氏气急败坏了,“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如此牙尖……”
她还没说完就被叶秋彤粗暴地打断了:“侄媳妇慎言,辈分不可乱,你这话传出去让别人听见了那可都是错处,都要说你空长一把年纪却不懂事的。”
叶黄氏立刻黑了脸,哪个女人也不愿意被人说老,特别是被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说老,更憋屈。
叶长驴大怒:“你怎么敢对我大婶子如此无礼。”
叶秋彤一叉腰,拔高了音调:“滚一边儿去,没大没小的东西,奶奶跟婶子在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地方。怎么着,你爹死了,你大伯也管不了你了是吧?”
她骂的泼辣,可她真是奶奶辈的,叶长驴犟不掉这个,看着平素里横行霸道的叶长驴吃瘪,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低低的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