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枢抱起才到她腿间的小团子,挥手示意捧砚上前,端着托盘由得她挑。
这些不过是在蜀中为妻子挑选东西时,想到她时常变着法子给孩子们塞礼物,他也顺带买了不少讨巧的物件。原也不值什么钱,胜在精致鲜活。
不说忱哥儿与宛姐儿,收到礼物的小宁儿极为欢喜,连声招来弟弟妹妹,给宁姐儿与怀哥儿一人拿了一个。
一时间几个小团子分的倒也均匀,松鹤堂一片幼儿叽叽喳喳的笑语。
徐氏也跟着热闹了一阵,只是她年纪不轻,人又喜静,不多时便露出疲乏的神色来。
简祯拉住宁姐儿这个小皮猴,起身向婆婆告退:“母亲今日起得早,冬日里又易犯困,不如去软榻上靠一会,养养精神?”
徐氏点头同意,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卫枢接过岑妈妈递来的赤色白狐大氅,当先给妻子围了个结实。
婆婆徐氏还坐在堂上,简祯也不好拒绝便宜丈夫的好意,只好僵着身子任他动作。
她一双秋水明眸有些不自在的错开卫枢专注的眸子,垂了垂眼帘,把视线落在他清晰硬朗的下颌线上。
一旁的岑妈妈十分得意,上次三月十六,她陪着夫人去相国寺时,还不小心抢了侯爷献殷勤的戏份。
如今夫人再要穿斗蓬,她可是有眼色多了。
外间积雪还未化透,寒风极为料峭。小团子们被各自的奶妈抱回去休息,只有两个大人并肩走在雪后寂静的园子里。
简祯怕冷地拉了拉斗篷上的兜帽,细细密密的狐狸毛随风抖动,团团围在她那张莹白的小脸上,衬得眉目越发精致。
她对两人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氛若有所觉,只得随口挑起话头:“听父亲说,益州官场被东宫的势力渗透得不轻?”
卫枢点头:“自夹金山藏银案起便是一滩浑水,如今为着那不知到了何处的三百万两白银,更是烂到了根子里。”
“有侯爷这样的人,不惜触怒权贵,也要整治毒瘤,益州百姓的福气来了。”简祯赞赏地朝他笑。
“蜀中那些人不过是太子明面上的挡箭牌,查清藏银案还须把东宫连根刨起。”卫枢对于当前形势很是清醒,并没有被一时的顺利冲昏头脑。
简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妾知道,侯爷心里,是为太子在夹金山下骤然屠村自责。”
“我知他疯狂,却不想他已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卫枢的眼睛被白茫茫的残雪刺得发痛。
“别陷在这个里,为今之计,当扳倒太子为要,如此才能告慰众多亡灵。”
妻子的眸子温和坚毅,明明只是一个娇美明艳的深宅女子,却有一股毫不畏惧的不屈气质。
他知道她与旁人不同,也许就在一年之前,妻子性情大变。从那之后,不仅她整个人变得平和从容,处事滴水不漏,更是具备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不仅真心实意地教养家中每一个年幼的孩子,更是唯一一个人,觉察到他隐下不表的心结。
他顿了顿,还是把那句话说出了口:“阿祯与从前,判若两人。”
简祯的脚步忽然停住,藏在袖间的手掌心发汗。
她努力按捺住心头的苦笑,假装不在意的敷衍过去:“大抵是去了一趟鬼门关,大彻大悟了吧。”
否则,要她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原本便是命运的捉弄,她从原本平静的生活被裹挟到原身这个劣迹斑斑的身体,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艰难求存。
她的父母与好友,工作与理想,尽皆付之一炬。如镜花水月,一场空空。
时隔一年,她甚至都不敢再次追忆前世,免得自己情绪崩溃。
简祯借着寒风眨去眼底的泪花,充作无事人一般绕开这个话题:“我曾答应阿晋,以三月为期,助他敲响登闻鼓,为叔父鸣冤。如今这孩子,与家中中哥儿一同被养在芝兰院,跟着林先生读书。侯爷若是有空,去看看他罢。”
卫枢一下子觉察到妻子的情绪不对,他偏头看向侧脸掩藏眼泪的妻子,心间一滞,慌乱地反思自己说错了哪句话。
或许是妻子不愿听人提起,她过往做的傻事?
卫枢默默把这句话刻在脑子里,勒令自己再也不说。见简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他当即应道:“天色尚早,我现就去西院探望。”
“那孩子年纪不大,看着像个小刺猬一般,心里还是软的。这些日子与宜姐儿玩得甚好,很照顾这个妹妹,侯爷莫要说重了话。”简祯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放心地交代他。
卫枢给她把兜帽拉得严严实实,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我知道,阿祯快回去院子暖暖身子,化雪天冷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滴~第一更!
第二更在赶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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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三月之约至
“侯爷办事素来稳妥, 无有不成的。”简祯笑着同他别过,倒也没有拒绝卫枢的好意,带着岑妈妈, 回得意院抱着暖炉烤火去了。
卫枢站在原地看着妻子那袭朱红的背影袅袅远去, 逐渐消失在皑皑残雪中。他暂且压下满腔的话,一个人去了西院芝兰堂。
阿晋正对着窗前一株积满落雪的杏树沉思。栖身平宁侯府即将三月, 不论是谁来了, 也要承认一句,那位音色温和的夫人待他犹如亲子。
吃穿住用、学业功课,均是比照侯府的少爷小姐来的。甚至由于阿晋原本的基础差些, 还多为他费了不少心。
大些的孩子性格各异,但待人无不温和有礼, 从不歧视他这个身无分文的泥腿子。
更有宜姐儿这个爱脸红害羞的小姑娘, 最喜欢同他玩耍。
阿晋不是个意志不坚定的孩子, 却也觉得自己渐渐离不开这方桃源。若这里真的是他的家, 那该多好……
只是父亲与三叔的血岂能白流,他罪民之子的身份又何时才能洗脱?
黑衣少年握紧拳头,努力甩了甩头, 试图赶走自己那点贪心的眷恋。
待到心肠坚定如初, 他这才抬起头, 目光与遥遥走来的卫大人撞个正着。
二人皆是不闪不避, 直直地对视。
卫枢的眸子肃然, 阿晋的眼睛坚毅。一大一小,却都有着某种特质共融。
分别看清对方眼神的含义之后, 二人对坐于矮几两侧,各自无声。
小童恭恭敬敬地奉了壶热茶上前,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阿晋执起紫砂圆壶给卫大人斟茶, 当作是对长辈的礼节。
澄亮滚烫的茶水打着旋儿注入杯中,一滴未溅。
“阿晋许久不曾见到大人。那日夫人与我做三月之期,我还心怀忐忑,如今看来您二人是心有灵犀。”黑色衣衫的小男孩脊背挺直,率先开口。
不管他说的真与假,最起码,这话确实深得卫枢之心。
“我与亲兵晚来一步,思虑不周。”他并不因对方是个小孩子就加以轻视,对自己的失误极其坦诚。
阿晋不说话。
事情过去的虽久,漫天的火光,却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燃烧。
他起身取过一个匣子,打开铜锁,送至卫大人跟前。
“不瞒您说,那日我为三叔进山采药,侥幸逃过一劫。待发现事情不对,转身去寻时,整个村子的人都已蒙难。只在无意间发现了这个令牌,上面刻着卫字。”
卫枢接过那块黄铜令牌,仔细翻看。
阿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后来您的队伍赶到,我已渐渐明白,这牌子并不是凶手无意落下,反而是故意陷害。”
吧嗒。
令牌被一只手反扣在桌子上,卫枢抬眸,忽然对眼前的这个小家伙产生了一些兴趣。
“不妨说说你还发现了什么?”
“进京这段日子里,我确实没闲着。那位有意陷害侯爷的人,必是权高位重,又与侯爷有过节。思来想去,也只有东宫一人。”
卫枢抬手止住阿晋继续为他斟茶的手,把那张令牌还给小男孩:“你说的不错。以一己之力在燕京观察,能看出这些很是不凡。”
“这牌子想必来自那日我留下的两个亲兵腰间,他们不成器,一同死在刺杀中。想来就是这样,使得那首领临时起意,故意栽赃了一把。”
阿晋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那他倒是弄巧成拙,也是蠢得可怜。”
“他确实爱自作主张。”卫枢顿了顿,直直盯住笑得开怀的小少年,“只是我不知,夫人待你有如亲生,每每劝我早日替你平冤,为何还要骗她呢?”
阿晋心头一震,不慎把一盏热茶打翻在地。他再聪慧也只是个未满九岁的孩子,一时被人说穿最大的秘密,难掩慌乱。
“大人您……”
您是如何知道的?
“安葬那位与你相依为命的三叔时,在他脖颈间,落下一枚印鉴。”卫枢伸出两指,缓缓推至阿晋跟前,“上书戴震二字。”
阿晋抖着手抚摸那变旧褪色的绳子,豆大的泪滴下:“三叔……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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