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寻访夹金山遗民得到的消息,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当年匪首戴震的遗腹子,戴晋。”卫枢的声音不急不徐。
眼前的小男孩抱着印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开口否认。
卫枢心下了然,无声地叹了口气,递给阿晋一张拭泪的帕子。
小男孩用力擦干眼泪,摩擦地皮肤发红:“大人果然洞若观火,是我班门弄斧,自作聪明。”
“可我实在不是有意隐瞒夫人,背着罪民之后的污名,又有谁肯收留我?若是我父亲真的做了那般十恶不赦的恶事,倒也罢了。但如今,快十年过去,还有谁会相信他是冤枉的呢?”
当年蜀中藏银案被揭发,第一个伏诛的便是所谓的匪首戴震。
他一介平民,被推出做替罪羊毫不稀奇,只是……
“我相信你父亲不会是主谋,但如何证明他个人完全清白?”
阿晋咬牙看着卫枢的眼睛,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纠结。
卫枢正了正神色:“若是却有证据可证明戴震无辜,本侯向你担保还他清白。”
对坐的小男孩悄然睁大了眼,仔仔细细地审查着卫枢每一寸表情,见他一派坦然,不闪不避的眼神间一派风光霁月之色。
小男孩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有证据!”
他与三叔藏着掖着那么多年,不正是等着拿出它的这一天吗?
阿晋自厚厚的外袍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方布巾,仔仔细细地拨开外面裹得严实的布巾,露出一卷羊皮小书。
他低着头,郑重地把东西捧到卫大人眼前:“这是家父遗留的日志。”
饶是卫枢没少经历大风大浪,见着这个东西还是免不得慎重起来。
泛黄发黑的羊皮卷年代久远,看起来破损严重,脆弱不堪。
卫枢没有贸贸然上手,而是率先寻到铜盆净手,拿布巾仔仔细细地把指根每一丝水迹擦干。这才寻了一个漆木托盘,把那羊皮小书安放好,肃着脸翻开起来。
依照纸上口吻,这本日志的主人,无疑是多年前作为替罪羊死去的戴震。
依照时间脉络梳理,他原本在西北军中服兵役,征战多年后卸甲归田,带着在军中认识的兄弟常三回到夹金山。
二人均是颇有战功,得了不少赏钱,再加在外多年眼界开阔,便想着做些生意发家。
思来想去就近买下了一个山头经营,谁知竟在其中挖出了银矿初胚。
戴震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当即报官,表示愿意把那座无意之间发现的矿山交还给朝廷。
谁知自打那矿山中的惊世财富被掘开之后,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他这个升斗小民可以左右。
本是百姓青天的父母官软禁戴震,秘密寻到上峰----当时的兴安道知府白大人。二人一拍即合,暗地控制戴震出面,接着开发山头的名义替二人挖矿。
戴震知晓这是火中取栗,迫于威胁只得假意答应,暗地里通知妻子与兄弟常三及时离开夹金山保命。
后来,他多方尝试,试图宣扬出去这个惊天密谋。只是知府心狠手辣,竟杀掉了村中所有知情者。
倒行逆施之下,终于有遗孤拼死上京,敲响登闻鼓,揭发了这一震惊朝野的夹金山藏银案。
事发之后,官官相护,为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与顶上乌纱,戴震很快被推出去顶罪,日志戛然而止。
卫枢眸光沉沉,抬手试图抚平羊皮小书最后一页的褶皱,可以想见落笔者当年是何等的愤懑。
可惜年代久远,其上狰狞的抓痕依旧凹凸不平,一如多年来戴震含冤难瞑的双目。
他闭着眼睛,直到加快的呼吸恢复平静,这才开口:“朝中五月大清洗之后,常三带着你回了夹金山等待?”
阿晋点头,不知想起什么又红了眼眶:“父亲死后,母亲一蹶不振,难产而亡。三叔在与父亲约定好的山洞里,寻见父亲的遗留的羊皮小卷,这才知道真相。从此便一人将我抚养长大,立誓为父亲报仇。”
“可惜夹金山的日子潦倒不堪,三叔为抚养我,没少做苦力,累坏了身子,这些年病的越发重,眼看就要不行了。”
“卫大人,他们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为何会落到如今的田地呢?”
黑衣少年沙哑着嗓子质问,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卫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如今二十又七,再过三载便是而立之年。素来要求自身秉持明镜止水澄心,泰山乔岳立身,青天白日应事,霁月风光待人。
遇见不平之事,一贯是不吝啬于出手相救。可是戴震一事,史册之上颠倒是非黑白的话,还是格外讽刺。
卫枢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对着阿晋开口:“后日是年节前最后一次大朝会,我本欲禀告蜀中劫粮案一事,你也一同来罢。”
戴震等了许多年,如今也该叫那些风光得意之人,见识一回天道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7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写完啦!!!【热泪盈眶】
ps:倒数第四段第二句,改自李叔同。
第43章 敲响登闻鼓
“我终于可以敲登闻鼓了?”阿晋的眼睛蹦出亮光来。
“三百万两白银的事, 我已在蜀中得到一些消息。如今,想必陛下为着充盈国库,会愿意一查。”
他的那位好陛下, 向来都是这样的行事做派, 令人生厌。
“明日我为你写上一份陈情折子,仔细背熟, 到了殿中照做便是。”卫枢举起一只手掌, 伸到阿晋面前,“莫怕他们攀咬,本侯护着你。”
阿晋吸了吸鼻子, 重重点头,也伸出一只手与卫大人击节而誓。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发出清脆的相击声。二人隔着一张小小的桌案对视, 那股一以贯之的无畏, 再次在对方心里激起惺惺相惜之感。
卫枢起身轻拍阿晋的肩膀:“若是大仇得报, 你之后打算如何过活?”
阿晋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 未来日子还长。他助他报仇,却并不希望这孩子一直沉湎于仇恨之中。
他们什么都没做做错,根本不值得为了那些无耻之徒赔上一生。
“我……”
阿晋一时语塞。他仰头, 努力直视比他高许多的卫大人, 想从他哪里获得一些建议。
“你父亲戴震和叔父常三, 当年没少在西北军中杀敌建功。虎父当无犬子, 我相信他们会以你为傲。”
小男孩黑亮的眼睛一下子多了些对未来的希冀, 他郑重点头:“我会的,大人。”
“夫人极疼爱你, 怕是如今还在等你的消息。我且去报与她听,省的夫人担心。”卫枢顿了顿,又道, “莫要让夫人伤心。”
她真的是如亲长一般,既盼你与朝堂风雨中安然无恙,又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好。”
戴晋定会一诺千金。
小小的少年在心中默默发誓。
……
当值的丫头再次来报:“侯爷来了。”
简祯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偏头吩咐岑妈妈给卫枢加上一副碗筷。
算算时辰,只怕这人是刚从阿晋的院子里出来,还没顾得上用饭。
她看着卫枢自解了外头披着的斗篷,轻车熟路地坐下,倒也不忙着问情况,不紧不慢地瞧着丫头鱼贯而入,给主子端茶奉水,净手漱口。
简祯贴心地把一碟顶饿的糕点饽饽推到他跟前,借机问道:“我瞧侯爷的样子,是问出了什么?”
卫枢放下漱口的茶盏,好脾气地抬眸。他就知道阿祯待这孩子情真意切,必是忍不住询问。
抬手挥退一众丫头婆子,卫侯爷开口道明真相:“谁也不曾想到,当年的戴震不仅是含冤而死,还留下一子。”
简祯觉得自己模模糊糊触及到了真相:“所以阿晋姓戴,是吗?”
卫枢点头,简要把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妻子。
她拿帕子掩住红唇,震惊不已。
“曾几何时,我读刑律,还对戴震的罪过深信不疑……”
如今看来,当真是讽刺。
卫枢长睫未动,掩藏下眼底的暗芒:“吏治荒芜,最易滋生罪恶。偏偏陛下,沉迷在燕京城这一派虚假繁荣中。”
自以为靠阴谋诡计,故意挑拨党派之争,便能维持朝堂之上的平衡。孰不知此举根本治标不治本。
“大楚兴,陈胜王”的山呼海啸,岂是低劣的权谋之术可以摆平的?
简祯无声地叹气:“那东宫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
“白知府一党最后为了家人活命,怕是把银山的大半产出都交给了太子。”
藏银案始于吏治腐败,又乱于东宫干涉。明明是最为金尊玉贵的一对父子,却干着最为下作的事情。
“也就是说,表面上,当年朝廷虽一气杀掉三万案犯,还未能斩草除根?反倒因为这两年风声过去,为那消失的三百万两白银,这些势力在太子的资助之下,又潜滋暗长起来?”
三百万两足足抵上朝廷半年的税收,太子拿了这笔钱,一方面把势力渗透蜀中,一方面暗地豢养死士,真是一举两得。
“这帮蛀虫不会得意太久,我已答应阿晋,赶在年末最后一场大朝会之际,借着何益谦一党,为当年的戴震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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