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看……”南夫人一手搂着闺女,一手拿帕子拭了泪, 往马车帐帘下指了一指。
老夫人便去看那帐帘下,整齐地摆了一双小布鞋, 朴朴素素的模样,鞋头上绣了云纹,显然是一双男子式样的鞋子。
到底是母子同心,南夫人拿帕子压了压眉头, 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雪团儿在外头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方才我见她上马车,犹豫了好一会儿, 像是怕把地衣弄脏似得,悄悄地脱了鞋上来……”南夫人又开始哽咽,“母亲,我这心跟油锅里炸过似得,酥脆酥脆的,碰不得,一碰就散了……”
老夫人坐在软塌的另一侧,品了一口香茗,觉得自家儿媳实在是矫情。
“……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知礼本分,同在外头过什么日子不相干。那时候她才六岁,就晓得进祖父的书房要慢慢儿地走,怕惊动老公爷写大字……”老夫人数落着南夫人,倒是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似得,
“雪团儿回来是好事,心疼来心疼去的,没得叫孩子思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了还要顾忌着你的心情……”
南夫人有些恍然的样子,可嘴上不服软,开始邀起功来。
“那时候生甘霖和甘霈,您一定要请乳母来喂,弄得这俩小子长大之后同我一点儿也不亲近,生雪团儿时,若不是儿媳坚持要亲喂,指不定昨夜没能一眼认出她来。”
她得意洋洋地看了老太太一样,有点儿欠收拾的意思,“这下您服气了吧?甘霖和甘霈要是丢了,怕是在我身边儿转八圈,我都认不出来!”
老夫人觉得自家这儿媳就是欠收拾,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南夫人。
“你还要什么亲近?甘霖和甘霈两个大老爷们,天天跑你膝盖头前撒娇腻歪,我瞧你吃不吃得消,慈母多败儿,莫非要养出两个纨绔来。”
老夫人斜乜了一眼儿媳,“雪团儿是你喂的不假,可喂到一岁半,你在京城就待不住,跑黄水边上找你夫君腻歪去了,雪团儿便丢在我的手里头,一直养到三周你才回来,说好听点,咱们是五五开,说直白点,雪团儿可是我拉扯大的,我不比你更心疼?”
南夫人悻悻地翻了个美丽的白眼。
“家里仆妇成群,哪里用得上您亲自拉扯……”刚嘀咕了一句,见老夫人的眼风杀过来,南夫人知趣地闭了嘴,好一会儿才道,“您出门子时,甘霈在府里么?”
老夫人头痛起来,示意丫鬟给她揉一揉太阳穴。
“那小子听你传信说妹妹找着了,就要牵马往天津赶,我不让他来,他气的差点拆了屋子,走的时候,还听他在屋子里头嚎啕大哭呢。”
甘霈是雪团儿的二哥,只大雪团儿两岁,打小这兄妹俩就在一处长大,人前装的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背地里教唆着雪团儿撵鸡追狗,出了事儿就推在雪团儿身上,让妹妹替他背锅。
今年他要参加春闱,老太太自是不会让他跟出来的。
雪团儿睡得香,南夫人摩挲着她的脑袋,揪了揪她的袖口,只觉得心酸透了。
衣裳穿的是粗布,鞋子穿的是男样,布帽子的走针比蜈蚣还要难看,南夫人再去揪袖子里头的里衣,倒是葛布的料子,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大约是梦见了什么圆满的事儿,雪团儿咯咯笑了两声,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南夫人低头去看,也带着泪笑,“六七岁换牙没换出来一颗小虎牙,怎么长出来的也不知道……好在大模样儿没变,胖了瘦了的,都不碍。”
老夫人阅历极广,淡淡说道:“你看山林里的豹子和狼,两侧都长着这样的牙,因为周遭的环境恶劣,不长这样的牙,怎么同旁的野兽厮杀?”
“我听人说,娃娃一般十二三萌小虎牙,咱们家雪团儿流落在外,怕是萌出个小虎牙来保护自己的。”
这话一出口,南夫人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得往下落,她胸口闷的很,捶了捶胸口,“您是个掼会往人心上扎刀子的……”
老夫人抿了抿鬓角的银发,叹了一口气,“又何尝不是扎自己心了?”
大约是睡得不舒服,雪团儿往母亲怀里头拱了拱,像个猫咪一般地乖巧,南夫人叹了一口气,声气儿柔婉和缓。
“方才看辛家那孩子,倒有点儿可怜了,昨夜那刀原是要扎我身上了,一刀替一刀,他替雪团儿挨了……所以模样生的好,也是占了个巧宗,别管行事多恶劣,那张脸一摆出来,得,光顾着心疼可怜他了。”
老夫人摇着头,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他娘那个泼辣货,先帝当年把她宠的无法无天,骄奢无度的,刚出降辛士安那会儿安生了几年,没几年便又行事乖张起来,弄到如今夫妻离心,倒也唏嘘。”
老公爷没同辛长星说出来的话,老夫人心里头门儿清。
兄长不比父亲,崇阳长公主如今的日子一定没有从前风光,若是再有人以利惑之,怕也是会头脑子一热,叫人带进了沟。
“眼下这门亲事一定是作罢了,再好的孩子有个这样的娘亲,还真不好说人家。”
饶是如此,老夫人仍是有点儿感慨,“儿子不比姑娘,长大了应娘的就该放手,成日里想着把儿子抓手心里,妄图事事包揽,哪家姑娘愿意嫁过去?就方才殿下那行事,若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怕是要被她给当场给砍了,哪里说理去?”
南夫人想到了长公主羞辱女儿的事儿,头发又要竖起来了,心气儿十分的不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雪团儿才找回来,我可不舍得她嫁出去,再者说了,谁说姑娘家一定要嫁人?找个好人家也便罢了,万一遇着个不好的夫君,再累的儿媳领着儿子们给她讨公道去,想想就糟心。”
老夫人颇为赞同。“不嫁不嫁,你姑母大归在家,不也活的恣意?咱们甘家不兴俗世那一套。”
婆媳两个说着话儿,便听外头有丫鬟隔着帘子轻声禀了一声,“老夫人、夫人,国公爷往固安城走了一趟,称了些糕点甜食给大姑娘吃,还在地头上捉了一对儿蝈蝈,要拿给大姑娘玩儿……”
糕点盒子接了,再去接蝈蝈,秋后的蝈蝈叫的尤其清凉,一声声儿地,倒把雪团儿给吵醒了,她揉着眼睛醒了好一会儿神,见身旁娘亲和祖母看她看的慈爱,心里头软乎乎的,她挠着脑袋指指那蝈蝈笼子,“这是谁的呀?”
南夫人把蝈蝈聋子递给她,“你爹给你买的,玩儿吧。”
蝈蝈虽叫得喜人,可青陆自打八岁之后,田间地头的见的多了,虽然与她来说不稀奇,可到底是爹爹给她买的,接在手里拿根草儿斗了一会儿,这才笑眼弯弯地向着娘亲说话。
“爹爹还当我是小孩子呐……”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拍拍娘亲的手,天生的母女连心,让南夫人对她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方才光顾着哭了,也没来得及同祖母和娘亲说说话,此时马车车厢安静,青陆犹豫了一会儿,握着娘亲的手说起话来。
“……祖母,娘亲,我记得那时候八岁,在马车上,那车黑洞洞的要吃人似得,赶车的两个人在前头商量着要杀了我,我害怕极了,两边是峭壁,我也不怕死,直接跳了车滚了下去。”
“……后来北边大旱,全是流民,裹着我往西北跑,这中间,还有个婶婶想把我给卖到窑子里去,得亏我装男孩子躲了过去,再后来我就遇见了我养娘,她许是觉得我是个男孩子才捡的我,后来发现是个女娃娃,十分的泄气……”
“后来,朝廷里征兵,一户出一丁,我养兄怕死怕累,养娘就把我拾掇拾掇送了进去。”
青陆小声儿地回忆着,有点儿伤感,“我怕死的很,在部营里也干不好,生怕被旁人瞧出来我是个女儿家,好在我师父,就是方才那一位彭炊子,把我给换到了伙房去……”
“当了半个月兵,大将军就来了,他一开始常觉得我贪生怕死,后来在我的努力下,慢慢儿地消除了对我的偏见,待我十分的好,给我买糖吃,买肉吃,还在土剌城里救了我一命……大将军是个好人,他娘亲虽然不懂事,可咱也不兴连坐对不对?”
南夫人和老夫人听着她的经历,心都揪了起来,再后来听到青陆这么说,也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这个大将军,同你从小就定了亲,你八岁上,这小子带你去看花灯,回来把你往府门前一丢,人就跑了,这才害的你被人拐走,他就是罪魁祸首!”
青陆听着娘亲这么说,嘴巴张的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他把我弄丢了?”青陆由着娘亲把她的嘴巴合上,气的眼圈儿通红,“怪道他听说我找到了娘亲,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吐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还说要拿他当兄弟当同袍,这下是绝无可能了!”
老夫人看着自家儿媳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稚气模样,忙把话题儿往回拉了一拉,“你娘亲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得,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祖父不是说了,此事同吴王有关,那一晚,换谁来送,都指不定要出事。”
一路气闷着往京城赶,到得定国公府时,已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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