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侧的小兵飞快地夹了一筷子肉,塞进了嘴巴里,“我不。”
连标下二字都省略了,真是丧心病狂,不知死活啊。
辛长星无奈地抬起眼眉, 却撞上了一双水汽氲氟的眼睛。
这小兵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像是一个水泡泡,似乎轻轻一戳,泪水就会哗哗地往下落。
“标下不起来, 您打死我算了。”她像个仓鼠一般鼓着腮帮子,眼睛一眨,那泪水就缩回去了,“标下实在是太想吃肉了……”
泪水收的不彻底,还留了一颗在眼睫上,辛长星觉得自己强迫症要发作了, 险些就要伸手,为她捉下那一颗晶莹的泪。
那小兵顶着那两道寒冽的眼光, 又叼起一片东坡肉,囫囵地吞了下去。
“肉多好吃啊,要不您桌上怎么全是肉,没一点儿素呢?您在这儿大鱼大肉, 让标下吃萝卜白菜,您的心也太狠了,传出去个苛待兵士的名声, 您脸上光彩吗?”她理直气壮,甚至觉得自己底气很足,“今儿这顿肉吃完了,您把我吊死都成。”
“吊死的人不好看,舌头很长。”辛长星淡着声儿,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小盅红枣莲子雪蛤羹,推至了青陆的眼前,“很丑。”
大将军好像,没打算阻止她吃肉……
青陆热泪盈眶,捧着碗扒了两口米饭,接着便一心一意地与那盘松鼠鳜鱼搏斗。
辛长星用餐时十分安静,便是连搁下碗筷都是无声无息的,他在一旁用罢了,窦方儿便进帐服侍他净手,接着便在桌案旁的一把椅上坐下,静静地拿了一册公文来看。
小窦方儿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端着盆儿出去了——将军看书看的从容,那小兵却在一旁大快朵颐。
将军是失心疯了么?他跟着将军三四年了,将军可从来没同他一起吃过饭。
一口气扒了一碗米饭,青陆捧着碗眼巴巴地望住了大将军。
……
辛长星居高临下,垂目看了那极干净的碗一眼。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能吃,本将可养不起。”话虽这么说,仍叫了窦方儿为她添饭。
青陆自满自足地把饭捧回来,嘴巴里叼了一块肉,向着大将军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您今日养着标下,来日标下为您挡枪子儿。”她吃了个七分饱,这会儿开始嬉皮笑脸起来,“要不都说养儿防老呢。”
养儿防老。
辛长星觉得自己脑仁疼。
微微抬了抬眼,正好望住了她那微红的脸颊。
帐外在下雨,湿漉漉的水汽漫进了帐中,这小兵一点儿都不同他见外,鼓着腮帮子吃的一团孩子气。
她总时刻提醒他要爱民如子,今日又说起了养儿防老。
他有些疑心她嫌他太老。
二十一岁的上柱国大将军,是前无古人的荣耀,脑中空空的她,怕是不知道这几个字的分量。
于是他将手里的公文一目三行,假做无意地抬起眼睫看她。
“男儿若婚配,该当何时?”
他问的随意,那小兵回的更随意:“比如标下,如今十四五,那过个两三年便可以娶媳妇了。”
嘴可真硬啊,辛长星简直要佩服这小兵的心智了,他垂目,不打算再同她啰嗦。
可青陆却接着说起了左参将,“参将大人这样的才俊,应当早就娶夫人了吧。”
果然还惦记着左相玉。
辛长星冷哼一声,实在觉得气不顺。
“左参将自然会有夫人。”他冷冷斜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公务,“用好了么?”
冷不防被将军这么一问,一粒虾仁就滚进了喉咙,在喉管里不上不下的,青陆自己拍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椅上的人手下一颤,迅疾起身,走近了些,拿手在小兵薄薄的脊背上,使劲儿拍了一下。
好在虾仁没进气管,不过是在喉管里卡住了,被这么一拍,便下去了。
青陆憋红了脸,心有余悸地发现,大将军半蹲在她的身前,蹙着眉头盯着她。
那样好看的眉眼离得近了,有着别样的韵致,青陆眨了眨眼睛,悄声说:“您别担心,标下没事。”
偶一流露的关切被人发现了,便有些尴尬。
辛长星调转视线,站起身,重新坐在了那张椅上。
“卡住的样子太狰狞,险些吓到本将。”他神色淡漠,很是嫌弃地样子。
青陆不以为意,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菜色——可惜人只有一个肚子,不然她非要将这些好菜通通吃光。
饭也吃了,总不好再用旁的理由来留她,这小兵摸着肚子,挠了挠后脑勺,呵腰向他致谢。
“大将军,标下吃饱了,现在浑身都是干劲儿!”她指了那一摞帐帘,“标下抱回去缝吧。”
缝帐帘本来就是个借口,目下他知道了她还惦记着左相玉,心里头极其不顺,哼了一声,任由她抱着帐帘出去了。
小窦方儿见青陆抱着帐帘出来,带着警戒心同她寒暄了几句,这才进营帐来收拾。
“叫灶上再做些粥点,给那小兵送去。”他站起身舒展了下手臂,吩咐小窦方儿,“免得说本将军苛待军士。”
小窦方儿默默地应了,心里直忖:“这么些年,也没见您给小的加过餐呢?看来我这个将军身边第一小厮的地位不保啊。”
心里这么想着,难免行为上就露出些马脚,待薛炊子整治好粥点,小窦方儿提着便往丙营的伙房而去,一路踢踢踏踏的,到了伙房,没好气儿地喊了一声,不见青陆的身影,那彭炊子披了件褂子出来。
“今儿是怎么了,先是参将大人送来四菜一锅,再是您这里又送来粥点……”彭炊子想不明白,接了粥点问了一句,“青陆是去大将军那里回事了吗?怎的还不回来?”
小窦方儿一愣,摸了摸后脑勺,奇怪道:“这是怎么个说头,半个多时辰之前就被将军打发了回来……”
彭炊子面色一下子便凝重了起来:“别是叫狼给叼走喽。”
小窦方儿吓得一哆嗦:“这有狼?”
“可不是。”彭炊子也紧张了起来,“见天儿的狼嚎,你听不见?这里到处都是荒岭,熊和狼常出来叼人。”
小窦方儿拿不定主意,有些紧张地回转身,就往将军营帐跑,一进去便慌慌张张地跪下道:“大将军,郑青鹿那小子给狼叼走了!”
给狼叼走了?
辛长星刚沐浴而出,一件宽大的道袍披在了身上,愈发显得挺拔清俊,他觉得有些荒唐,可又觉得合情合理。
她那样的脑回路,天马行空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他都觉得合情合理。
只是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他心里砰砰跳着,立刻相信了小窦方儿的说法,匆匆出了营帐。
顺着往丙营去,一路巡逻的兵卒,有三个都瞧见了青陆,最后一个目击者是在西北处瞧见她的。
之后便断了线索。
也没有人听说有狼叼人的事。
小雨沥沥,地上的脚印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青陆去了哪儿,去全营搜索了一番的兵士来回事,只说没有小兵青陆的踪迹。
辛长星的心倏的揪紧了,有些喘不过气。
是从他的营帐里出去,接着便没了踪迹,他觉得自己负有绝大多数的责任,而他此时心里的所有担忧,大约是因着她是自己手下的兵吧。
他最是果断,立时便分派了六路,沿着六个方向去找,自己则带了一队,穿了蓑衣,一路往西北处的林子搜寻。
一路淋着雨走,转瞬便进了树林,穿过树林便是一片山崖,爬了上去之后,才是一片空谷。
子夜将至时,大将军在空谷的林子里,发现了一个头上流血的小兵。
雨势微弱,落在她的面上,将她头上的血迹冲散,流在了她的面上,她闭着眼睛,有些羸弱的样子。
将军的心一霎儿便疼起来,说不上是因了子夜将至的缘故,还是心疼她的缘故。
他上前将自己的外衫除下,裹住了她的身体,那小兵感知了他的存在,一下子睁开眼睛,喘着气儿小小声道:“甲营的小旗邓火炳,敲了我一榔头,往前面山里跑了。”
这句话一出,辛长星便知是什么意思。
右玉出细作了。
他定神,沉声吩咐身后的兵士去追,他身边之人皆是虎狼之兵,最是机敏不过,一瞬间便都往前去了。
手下略一使劲儿,便将身前小小的人抱在手里,望来处走。
只是没走两步,大将军每夜子时要经历的痛,如约而至,先是头颈,再至四肢百骸,他脚下顿了顿,头部的那根筋绷了起来,像是要断了一般,炸开来。
忽然怀里有朵云一般轻柔的手,抱住了他的脖颈,惊恐着一双鹿眼醒过了神,往他胸前拱了拱:“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他脑中那根筋忽的便松下来,像是卸掉了万股枷锁,千斤重荷,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他不疼了。
云层厚厚的,蓄满了雨水,可落下来的却不过毫厘,月亮渐渐地由云层里漏了一角出来,把这片林子照出了稀蓝的颜色。
他在这片蓝里看着怀里的小兵,血迹胡乱地黏在了她的面上,一点儿也不对称,她刚昏了一会儿,这会儿才醒神,一双迷途小鹿一般的乌亮大眼,瞪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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