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神色古怪,老年斑爬满眉眼之间,脊背佝偻着。孟怀曦同她有些距离,并没有发现这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之色。
半晌,那婆婆点了头:“进来吧。”
戚昀手臂搭在她肩头,扮一个冷面的受伤“兄长”。
孟怀曦偏过头觑他,自打进了这村,他就挨着她不放,着实是有些过于黏人了。
难不成还会有什么危机?
孟怀曦微微晃了晃脑袋,揭过那莫名其妙的第六感不提。她手掌摊开,把金钗递去,笑道:“有劳老人家。”
老婆婆却并不接那礼,一手推开朴旧的木门,领着他们往里屋去。
“老婆子这里简陋得很,不值得这样大礼。”她声音沙哑得很,便如同那吱呀作响的屋门,还会不时咳上两声。
孟怀曦扶着戚昀一道进门,道:“老人家肯收容,便是雪中送炭,我兄妹二人自当感激不尽。”老人家不收也罢,待明日他们动身前留下报酬便是。
老婆婆哼了一声,低声说了几句带着乡音的话。
孟怀曦没听清楚,正要问询,就听老人家又说:“这屋子不大,只我老婆子住的和另外一间堂屋。姑娘今日便同我将就一宿?”
戚昀却开口说道:“她同我一间房。”
老婆婆拿起油灯,哼笑两声:“早觉得你们不像兄妹。”怕是哪家逃婚私奔的小儿女,年纪小不知道这般疯狂的后果。
孟怀曦:?您好像误会了什么。
戚昀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情况不明,你我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孟怀曦想想也是,便又点头。
在那婆婆眼中便是彻底坐实了猜想。
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将油灯搁在厅内案几上。自去净过手,从堂屋中拿过两身衣裳,又道:“老婆子这儿没什么好东西,这棉被同衣裳还算干净,客人莫要嫌弃。”
孟怀曦郑重地揖了一礼,双手接过衣裳,再三道谢。
戚昀目光落在那男子衣物上,眉峰微蹙。
这堂屋并不大,只放置着一张大土炕与一方矮脚案几。
余下空间只一条狭窄的、仅供进出的小道。
老婆婆将唯一一盏煤油灯留在了这屋里。
光影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更暧昧了几分。
孟怀曦穿不惯别人的衣裳,只换过染上些许血渍的外衫。
但戚昀的衣裳经历这一顿折腾早就不成样子,便要全数换下。只是这堂屋中陈设实在简陋,连一支聊作遮挡的屏风也没有。
“按理说,该是我更介意些。”孟怀曦背对着他跪坐在土炕上,靠着东拉西扯来缓解尴尬。“但……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咱们就以这枕头为界,先说好——谁也不许过界!”
戚昀理了理短衫袖口,问道:“若是过界了,当如何?”
孟怀曦没想过这个问题,“就……”
戚昀:“转过来说。”
孟怀曦哦一声,动作麻利地旋了半周。
却一下子愣在原地。
她这个高度很巧,正好能看见短衫间没合严实的一截腰腹线条。
第40章 异常
戚昀哼笑, 居高临下看着她:“怕我做些什么?”
孟怀曦偏过头,心思没在问答上,含糊着回问:“你会么?”
戚昀略略倾身凑在孟怀曦眼前, 几乎是差一厘便能够吻上她面颊的距离。
“不如阿萤自个儿猜猜看?”
孟怀曦呼吸陡然一滞, 心口那只不听话的小鹿又开始兴风作浪。
戚昀却又笑了, 手掌在她发间压了压, 道:“把你手边的腰带递给我一下。”
啪叽——
小鹿不作妖了。
小鹿摔死了。
孟怀曦气闷,却说不出因何气闷, 更不知道到底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妈的,好丢人!
“给!”孟怀曦瞥过眼不去看他,右手上抬迅速将烫手山芋递出去。
戚昀偏是没叫她如愿,慢吞吞的把手从她发间挪开,慢吞吞的拿过那条腰带。
一步步像乌龟爬。
孟怀曦瞧着只觉脑壳疼, 怨不得同乌龟赛跑的那只兔子会倒下睡觉,换成她也受不了!且也不知这人是有意无意, 余光所及之处那一截惹人遐想的腰线堂而皇之霸占她的心神。
戚昀垂着手顺过腰带,也不主动说话。
像是在比拼谁的耐力更佳。
孟怀曦率先败下阵来,索性扯过棉被向她睡的那头倒去。
戚昀系上粗布制成的腰带,撩起被衣裳压住的发尾, 任外衫搭下来。慢条斯理问:“生气了?”
孟怀曦:“……”
孟怀曦心说, 生不生气都分辨不出来,您是戚宇直吗?
在平常不过的麻布衫,穿在他身上却独有一股矜贵气。
这人衣襟严丝合缝只能隐约瞧见脖间上下起伏的喉结,反而更多了些禁欲的意味。孟怀曦不得不承认这算是种族优势, 羡慕不来。
半晌, 她鼻间发出一声低哼。
戚昀眼底藏着零星笑意,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分外鲜活, 仿佛那些口不对心的尖刺都悄然收了起来,只露出软绵绵的肚皮。
瞧上去很好欺负。
他将擦手的巾帕叠成四方小块搁在案头,又哦了声,“那就是没有了。”
孟怀曦:哇,他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孟怀曦翻了个身,把后脑勺留给戚昀,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不满。
戚昀薄唇下压拉成一道微扬的弧线,他声音听上去很疑惑:“嗯?阿萤这是做什么?”
孟怀曦卷着被子滚到床榻更里侧,含糊道:“我希望你能自我反省一下。”光天化日之下衣衫不整,是好男儿该干的事吗!
再者说……
这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他就不怕她一个不留神兽性大发之流?
谁知他这人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
孟怀曦听见他先是压抑着低笑了两声,然后坐下来又坦坦荡荡地笑了好一阵。
很好,很开怀。
孟怀曦:但是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我方将单方面宣布与这位绝交半刻钟!
戚昀握拳挡在唇边,咳了一声。
孟怀曦扯着被子蒙过头,亲身示范何为耳不听为净。
戚昀目光柔和,没再说什么。
四下安静下来。
案几上煤油灯晃晃悠悠,他坐在床边,整个人一半沉在夜色中,一半浸入昏黄灯影。
反正怪好看的。
孟怀曦打了个呵欠,把蒙头的被子掀开一个小角,就那么偷偷摸摸盯着他瞧。
她本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却不想瞧了没一会眼皮便自然而然搭下来。
身上盖着的棉被有一股子潮湿气息,这土炕睡上去也硌得慌。
但周围萦绕着冷杉与青松的味道,像是这个人宽厚的臂膀,有一种让人沉静下来的安全感。
戚昀吹灭那一盏其实不怎么亮的油灯,重新靠在床头,支肘盯着她瞧。
枕边的小姑娘呼吸渐渐平和均匀,只眉心微微蹙起。
他家小殿下便是在梦中仍会有放心不下的东西。
戚昀指腹压上那一弯柳眉,就那样轻地抚平蹙起的眉尖。
孟怀曦不但没有被他闹醒,还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掌,像只刚刚离开母亲怀抱极其依赖主人的小奶猫。
全然的信赖。
但这样的小女儿情态,也只有在她睡迷糊的时候有。
戚昀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按了按抽疼的眉心,也躺下来,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瞧了很久才慢慢合上眼。
夤夜更深,土屋外安静极了,连一丝虫鸣声都听不见。
戚昀阖着眼,灵台分外清明。
戒备于他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同时背脊间的伤隐隐开始作疼,紧抿的唇角渐渐失了血色。
他像是在等什么。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吱吖一声,靠近廊芜的窗户骤然被打开了。
先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面色阴沉,手中握着一捧点燃的香,偷偷摸摸将那香盘送进里屋。她鼻间绑着二指宽的布条,显然清楚这香并非什么无害的东西。
终于按捺不住了?
戚昀假借梦中翻身,轻易跨越软枕竖起的“楚河汉界”将熟睡着的小姑娘揽入怀中。他微微抬起手臂,在棉被的遮掩下轻轻用手掌捂住她的鼻息。
从进村开始他就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这一户瞧上去正常无比,细想之下却是破绽良多。
第一,他们抵达陈家村时已经入夜,全村人尽皆门户大闭,不见灯火。只这一方小屋灯火通明,像是早早知道会有人前来借宿一般。
第二,这位老人家口称孤寡人家,可若真是独居,家中又怎会有壮年男子的衣裳?且她送过来给阿萤的衣裳瞧着也不像老人家穿的样式。
戚昀皱着眉,进门前他分明还在院落里看到了一只做工粗糙的小木马。有这样的供孩提玩闹的东西,说明这户主人家不仅不是什么孀居老人,反而极有可能儿孙俱全。
那婆婆显然被他翻身这动静骇到,死死盯着他们。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她见这房内两人没有半点动静,才转身离去。
戚昀眉峰紧皱,他虽然不大精通香道,但在她的影响下,耳濡目染至今亦能分辨出些浅显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