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远处树木,心不在焉的模样透着讽刺,容恒被她说的一愣,细细一想觉得有些道理,却又不全对,她好像是在诡辩,他想反击却无从下手。被宋朝夕这么一说,好像所有人都被宋朝颜玩于鼓掌,而他就是一等一的蠢货,连宋朝颜那点手段都察觉不了。
他有些恼怒,不甘道:“如果她真的去了,那便是因你而死的,你就不会有任何愧疚感吗?”
宋朝夕觉得好笑,“从前我在侯府住也就罢了,如今我离着这么远,也要碰瓷到我身上,你这是跨地域碰瓷啊!至于愧疚……世子爷每日吃的鸡鸭鱼鹅都是因你而死的,你愧疚了么?”
“那怎么能一样!那都是畜生!你妹妹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妹妹是一条人命,比畜生强一点,所以,世子爷还有事吗?”
容恒差点气得吐血,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这位母亲,什么叫“比畜生强一点”,他怎么都觉得这不是好话!
她怎么就有那么多歪理呢,说也说不过她。
她在冷肃又威严的父亲面前也敢这样吗?父亲肯定不会容她的。
次日下午,等老太太午睡醒了,容恒想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发现容璟和宋朝夕已经到了,容恒一愣,赶紧行礼,“父亲。”
他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宋朝夕,瓮声道:“母亲。”
容璟淡淡地应了一声,宋朝夕不咸不淡地说:“都是自家人,世子爷不必多礼!”
容恒垂眸,眉头直跳,他怎么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点高高在上的味道。
容璟等她说完,又问他几句功课上的事,容恒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宋朝夕觉得他看的书都是寻常读物,不知他是否有意藏拙,总之,容璟听完后看不出喜怒,说话时有种父亲的威严,“你年岁不小,既已决定走这条路,就得好生准备,切不可半途而废,丢了你祖父和国公府的脸。”
容恒应道:“知道了,父亲。”他只是在想,祖父虽有功勋,却已经被父亲超过了,他不该丢的是父亲的脸才对。
容璟问完后,才转向老夫人,“儿子不孝,让母亲替我担心了。”
老夫人双手合十,感谢了菩萨后,才感慨道:“你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不仅是我,皇上、你那两个兄弟、你那些老部下各个都放不下,好在你现在已经好了,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容璟放下木叶纹的黑釉茶盏,默默听着,点头道:“听杨嬷嬷说您身子骨不利索。”
老夫人抿了口药茶,才笑说:“之前是有些不利索,但你这媳妇儿,偷偷把我膳食给改了,我今儿个才知道我这几日吃的都是药膳,里面有不少珍贵的药材,这不,吃了几日,我积食的老毛病已经好了,这几日肚子也没胀过。”
容璟缓缓看向宋朝夕,宋朝夕目光与他短暂碰触,收回视线道:“我前几日听杨嬷嬷说起母亲腹胀的事,知道母亲不想看大夫,就擅自做主改了母亲的膳食,说起来是儿媳僭越了,希望母亲不要怪我才好。”
“我怪你做什么,你随便改改膳食方子就治好我的病,我谢你还来不及呢,若不是今日我问起,杨嬷嬷和溪月还不肯说实话,我恐怕病好了都不知道是你治的,你这孩子心眼实诚,不贪功,性子倒和你祖父有几分相像,”老夫人说完,又满面笑意地看向容璟,“老二你说,朝夕这种漂亮又能干的媳妇,是不是万里挑一的?”
宋朝夕虽然脸皮厚,被别人夸赞这样也是不习惯的,“不是什么大事,母亲您谬赞了。”
容璟放下手中的茶,缓声道:“母亲说的不错。”
他这话像是回老夫人,又像是对她说的。只是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错?哪方面不错?是觉得她漂亮还是认可她能干?容璟这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真得改改了。
一旁的高氏听得心里又酸又涩,她伺候了老太太十多年,还帮着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老太太心里却不如刚过门几天的宋朝夕,虽然宋朝夕医术好,长得也漂亮,可她也不差吧?怎么老太太只知道夸这二儿媳妇,却看不到她的好呢?现在宋朝夕刚进门就被全家人这样看重,过不了多久,岂不是要把这掌家的权利收过去?等宋朝夕再生了儿子,这还了得!
老太太又提起容璟醒后,国公府收到各家的赠送,“圣上下了命令,不许闲杂人等来扰你休息,务必让你好生静养,圣上都这样说了,底下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属于闲杂人,自然不该冒然前来,便都派人递了话。”
递了话自然是不够的,家家还都有赠送,只是树大招风,国公府越是龙宠正盛时,越是该低调行事。老夫人自然是不会要这些的,送上门的赠送她都叫人回绝了,言明国公府刚办了喜事,不宜收礼,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被强行塞了进来,老夫人拟好了清单,好叫容璟方便处理这些事情。
溪月恭敬地捧着誊写好的清单,容璟接过,只粗略看了一眼,便顺手递给宋朝夕了。
宋朝夕接到也是一愣,原想从他脸上看出究竟的,可他没有任何表示,她只能硬着头皮打开。这清单上确实有不少名贵物品,掐丝珐琅嵌白玉三镶如意、名画《上河图》复本、金石拓片、竹简古铜……看得出,绝大部分送的都是文玩字画、金石之学相关的。
“您喜欢金石之学?”宋朝夕问。她那倒是有不少青铜器和石刻碑碣,是从前姑父寻来送她的,姑父不喜这些她更没耐心研究,都扔在扬州的库房里,早知道就让人带来京城了。
容璟站立时挺拔威严,气势冷峻而肃杀,坐着时压迫感没那么强。宋朝夕听他说,“不算痴迷。”
“金石传拓,与古为徒,您这爱好很高雅。”她学不来不要紧,不妨碍她见机拍马屁。
容璟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这种事该如何处置他自然是心头有数的,她又不可能真的拿主意,便随便翻了翻,看得出绝大部分送礼的人都打听过容璟的喜好,除了送珐琅如意的这位。以容璟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如今朝廷官员之间互相赠送就以如意居多,送得多了也就不寻常了,他竟然就这样送来了,也不知该夸他耿直,还是该夸他不钻营。
她神色轻松,一点也没当回事,一旁的老夫人却笑得意味深长,高氏心里也咯噔一跳。
国公爷才醒了几天?跟宋朝夕结亲前都没有相看过,明明就是老夫人硬塞给他的,他竟然对这个妻子如此看重,当着外人的面,就把清单交给宋朝夕了。这是在肯定宋朝夕的地位呢。容沣也在衙门当差,从前国公爷外出打仗,按照规定,他们这些亲眷都要留在京城的,容沣虽然担任的不是要职,可国公爷的威严在,容沣少不了也要替他处理这些事情,彼时,也是这种情况,她只在一旁多了句嘴,问礼单上都有什么,就被容沣回了句:“妇道人家管这些事干什么!”
如今差不多的情况,国公爷的做法却截然不同,国公爷是什么身份,竟给宋朝夕这样的脸面!身为女人谁不想被自家夫君这般看重?同是女人,待遇竟如此不同,高氏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容恒在一旁乖乖站着,这种场合他向来说不上话,父亲和祖母话家常他这个晚辈没有插嘴的道理,若是聊朝政官场的诡谲,聊朝堂上的人员变动,他这个儿子更没有插嘴的余地。父亲昏迷时他也想过要振兴国公府,如今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父亲在前,他这个当儿子纵然是站在父亲的肩膀上,想要达到父亲的高度,只怕穷尽半生也是难的。
宋朝夕今日穿一件绯色绣梅花领褙子,容璟则穿一件玄色的圆领长袍,俩人衣服的底色完全不同,一个深沉一个张扬,却也莫名相配。
容恒从前只觉得奇怪,为何宋朝夕到父亲面前便显得温顺,如今却忽而明白,人在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前会下意识表现得温顺。他心里胡思乱想,连老太太跟他说话都没听清,等回过神时,又听老太太笑问:“恒哥儿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之前因为你父亲的事耽搁了,如今祖母会替你好好相看,争取早日把人定下来。”
容恒垂眸,只觉得格外不自在,他也要娶亲了,可他却一点也不高兴,毕竟他之前想娶的人是她,她听了这话是什么感觉?或许不自在的人只有他一个,她还是跟从前一样没心没肺。
他又想到宋朝颜,莫名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道:“都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了笑,“恒哥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容恒莫名想起宋朝夕的脸,他意识到自己在乱想,莫名紧张起来,父亲就在对面看着他,不会是看出他的想法了吧?若父亲看出来又该如何呢?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应该是喜欢宋朝颜的,可宋朝颜叫他娶宋朝夕,一切便偏离了从前的轨道。
“孙儿都听祖母的。”
宋朝夕心里嗤笑,颇为看不上容恒这副做派,身为男主的容恒竟越来越怂了,原著中容恒好歹为了宋朝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今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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