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穷酸有什么嫁妆!”
方大娘子钻出来啐了一口。
“方大娘子好忘性,接亲时可是媒人中人当众清点,我带了三块布料两身衣裳一套包银首饰和三两银子的嫁妆。”
“你病这半年,和咱们顾家非亲非故,伺候你不说,难不成还得贴银子治你?”
“请一回郎中买了两副药花一钱银子,我每日用你顾家半斤柴二两糙米,方大娘子,您算算我花了多少?除开这些您照看了我半个月,我再给您半两辛苦钱,剩下的也是不是该给我?”
方氏大笑:
“我把你养这么胖,你一天就吃二两糙米?”
姜瓷觉得道理讲不下去了,方大娘子顿时得意:
“街坊四邻都瞧瞧,就是这么个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人!我家铜儿怜她痴心,是她自己没福气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她现在这样还怎么奉养公婆传宗接代?我们也是没法子,可好歹照料她养好了伤,她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哎呦真是下贱胚子……”
三三两两回应,方大娘子啐姜瓷:
“秉性恶透了,转头就调三窝四,跟你那下贱的娘一样!”
“不许说我娘!”
姜瓷恼怒,却也上了钩,方大娘子跳脚往她身上撞:
“许你下贱不许人说?”
顾家亲戚里的女人们见状都哄哄上前,卫戍远远瞧着叹气。
忠厚人向来吃亏。
“怎么,你们都要瓜分胖丫头的嫁妆?”
卫戍马鞭隔开要对姜瓷动手的人,谁也不想惹一身骚,渐渐退开,方大娘子又啐卫戍:
“不要脸的姘头!”
卫戍扬眉,却笑了:
“小爷不打女人,叫你家男人出来说话。”
顾铜退缩,昨日在卫戍手下吃亏,卫戍也不看他,可到底眼神太骇人,还有凶器,王玉瑶瞧着不对悄悄跑了,卫戍也不理会,拉着姜瓷长驱直入进了顾家院子。顾家众人咋咋呼呼围着她两个却没一个敢上前,不多时王玉瑶带着顾县丞匆匆回来。
“放肆!”
顾县丞怒喝,卫戍马鞭指来:
“姜瓷要讲理,小爷只问你一句,你讲不讲理?”
“讲理又怎样?不讲理又怎样?”
听顾县丞这样说,卫戍邪笑:
“讲理有讲理的说法,不讲理……有不讲理的说法。”
马鞭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有恃无恐的样子反倒叫顾县丞迟疑。姜瓷顾虑,顾家到底是官,她不想连累卫戍。
顾县丞眼神阴鸷,卫戍丝毫不退缩,僵持间他瞥见卫戍腰间悬着几根丝绦下叮当作响的饰物里,一块两寸见方的铜牌,眼瞳顿时一缩。卫戍知道他看见了,讥诮更浓,顾县丞忽然客气:
“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好。”
顾县丞皱眉,几经思量与方大娘子耳语几句,方大娘子惊疑不定瞥向卫戍,虽不甘愿却还是进屋提了个包袱出来甩到姜瓷怀里。顾家其实并不缺那些东西,方氏就是想拿捏姜瓷罢了。
卫戍笑了。
院墙外王玉瑶眼神闪烁,拉住顾家一个傻大憨粗的青年嘀咕几句,青年大怒,推开众人闯进去。
“腌臜小贼来抢我二伯!”
劈手去夺姜瓷手中包袱,姜瓷拽的死紧,难免险些摔倒,卫戍一把拉住,青年呼喝,外头又闯进来几个大大小小的青年直奔姜瓷。卫戍将姜瓷拽到身后,马鞭挥起,姜瓷只听噼啪作响哀呼成片,混乱中方大娘子等人嘶喊,片刻又归于平静。姜瓷探头,见满院狼藉,卫戍昂然站在她身前。
“还有没?一起上!”
要说顾县丞方才还只有几分猜测,如今已是笃定,卫戍身手显然多年历练,他看地上歪七扭八呻.吟的几个侄子,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顾铜站在角落捂着手腕暗自庆幸。
“顾大人。”
卫戍出声,顾家众人吓得哆嗦。
“我是自卫,你看见了。”
“是,是。”
卫戍捡起包袱看,只剩两身衣裳,他扬眉,顾县丞递眼光给方氏,方氏抖着手送上三两银子。
“就,就这么多了……”
“瞧你这话说的,好似小爷打劫。”
“不,不敢!这是归还姜瓷的东西。”
“不是说伺候姜瓷养伤又养胖?”
“怎会?怎会……她是因伤而起,我并没怎样照料。”
卫戍点头:
“这话你得跟外头人说。”
卫戍招呼姜瓷走,姜瓷愣愣跟着走过顾家门外层层叠叠的人群,遥遥一声苍老的叹息:
“这苦命的丫头,总算时来运转……”
姜瓷眼眶倏然红了,她抬头看卫戍,所谓时来运转,都因卫戍,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的恩惠。
归程途中姜瓷总结。
“嘴皮子不利索脑筋不灵光。”
“心不够黑脸不够厚!”
卫戍纠正,姜瓷摸出包袱里的银子给卫戍,卫戍一把扔回马车:
“小爷的恩就值三两?”
“你,你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怎么报恩了。”
姜瓷脸红,卫戍心神一闪笑意渐淡,他沉默良久沉声问:
“你真想报恩?”
姜瓷重重点头,卫戍扬鞭打马:
“那就跟小爷走一遭!”
第四章
马车飞快,一向吊儿郎当的青年坐的笔直。马车又回于水县,直奔一处僻静院落,门庭巍峨肃穆,卫戍推门进去直奔后院,才进垂花门,遇见一个端庄的中年女人。
“郎君来了!”
大为惊喜,卫戍点头,便往一旁的紫藤架下走去,树荫下木轮椅上坐着个白发老妪。
“嬷嬷。”
姜瓷第一回 见卫戍笑的如此纯真,他蹲到木轮椅前仰视,老妪伸手抚摸他的头脸。
“阿戍来了。”
卫戍把眼光投向姜瓷,老妪回头,慈眉善目眼神柔和,她有些讶异,上下打量后笑着点头:
“你向来不喜欢娇弱的姑娘,这姑娘极好。”
似乎误会了什么,姜瓷想解释,可看着卫戍躲避的眼神,她鬼使神差顺应着微笑。
“阿戍,我想吃南街的桂花糕,你去买。”
老妪拍着卫戍手哄他出去,卫戍顺从出去。
“姑娘,你来。”
老妪笑着招手,姜瓷迟疑上前,蹲在方才卫戍的地方,仰视老妪。卫戍在垂花门边回头看来,意味不明的神情。
“嬷嬷,我叫姜瓷。”
老妪点头,她的柔和叫姜瓷觉着亲近舒适。
“我姓陶,是阿戍生母的奶娘。阿戍命苦,半岁就没了娘。”
姜瓷顿悟,陶嬷嬷怕是将卫戍养大的人。
“阿戍既带你来见我,想来你是阿戍极为重要之人,嬷嬷时日无多,阿瓷……”
陶嬷嬷握住姜瓷手:
“好好待阿戍,叫他有个家,叫他别再吃苦。”
误会有点大,姜瓷尴尬的张了张嘴,陶嬷嬷放心不下的悲悯和这些话叫她心里发酸,她点了点头。
“好姑娘。”
陶嬷嬷柔软的手抚摸姜瓷头顶,姜瓷不知说什么,怕露了马脚,便伏在陶嬷嬷膝头。
卫戍回来时就见这副场景,他提着桂花糕愣住,中年女人站在他身后看他,片刻后笑:
“姜姑娘可会烧菜?”
一语惊醒卫戍与姜瓷,姜瓷抬头点点头,她笑:
“今日厨娘不在,嬷嬷想喝汤,我腾不开手,可否烦姑娘烧几道小菜?”
姜瓷起身朝她走去,二人出了垂花门,卫戍才慢慢去到陶嬷嬷身边,坐下后没精打采,陶嬷嬷笑:
“既带来了,你心里必是已有思量。”
卫戍皱眉厌恶:
“不该拉她下水,她该有自己的人生,她值得更好,她是个好姑娘。”
虽然又蠢又笨。
“和我说说,她是个怎样的姑娘?”
陶嬷嬷歪着头笑,温柔得不容拒绝。卫戍将他与姜瓷相识这几日点滴悉数告诉,陶嬷嬷点头:
“是个可怜的姑娘。”
“所以卫家这趟浑水,不该再拉她下去。”
“可是阿戍,你从盛京千里迢迢逃到这里是为什么?你扛不住,你该知道这是最有效的法子。”
卫戍厌恶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抿紧嘴唇,眉眼厉色,陶嬷嬷叹息:
“若你也沉沦了,还有谁能救她?说起来非亲非故,你搭救一场,她便是报恩,也是福气,总好过如今这样的日子。”
卫戍不出声,陶嬷嬷拉住他手劝解:
“待她好,好到你心里不觉得亏欠,也算一场缘分。”
卫戍痛苦闭眼,他厌恶需要牺牲一个女人来搭救的自己。
“阿戍,好好想想,若真想不明白,就问问她,兴许她愿意呢,毕竟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善良悲悯,可以帮他,又不会缠上他。
微风拂,姜瓷烧了几道小菜,芸姑煲了一罐老汤,午饭便在陶嬷嬷处吃了,陶嬷嬷待姜瓷极为和善,不住夹菜劝她多吃。
“瞧着脸色就虚浮,该找个郎中好好瞧瞧。”
陶嬷嬷见多识广,卫戍也看姜瓷,她脸色确实不好。姜瓷难为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