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我就是白问一句,没什么。”
她知道终究还是露了破绽,卫戍的警觉不简单,忙打点精神,逃避似的往厨房去了。
一路上走的太快,冷风刮着脸,生疼的叫人想哭。她盼着能留在他身边,又怕留在他身边。日日对着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心上人,小心掩饰自己的知情,掩饰自己的真心,竟然是这样的煎熬。
她觉着自己真是得寸进尺痴心妄想了,当初和顾铜时就盼着他好,他要娶她了,明知他心里惦记王玉瑶,可她还是高兴。但如今怎么就不行了?她怎么就这么在乎卫戍心里那个人?怎么就那么发疯的想要他喜欢自己?她要是不知道多好?踏踏实实留在他身边,高高兴兴做卫夫人,许哪一日,小女儿娇羞的同他圆房。
分明不到午饭的时候,姜瓷蒸了几块点心带回去,才进屋,外头阿肆扬声大喊:
“公子!孔府遣人来送年礼!”
卫戍掸了掸长袍出去,小厅里接待,姜瓷在外稍间又拿起针线,听外头低低说话,卫戍的声音沉稳低醇,没多久来人告辞,阿肆送他出门,卫戍转进外稍间,那人走到院子回头一眼,便顺着窗口看见里头坐着绣花的小娘子,娟秀娇媚,端是一股好颜色,凭白有几分眼熟,他又辨了辨,陡然看见她颈子下头挂着的一个老旧的小锦袋,顿时惊喜。
“阿瓷!”
卫戍的脚步倏然顿住。
姜瓷抬头望,隐约见院子里有个人,却瞧不真切,那人在外又叫一声,她起来推开窗,便看见了外头俊朗的青年,高头大马,她仔细辨认一番,倏然惊喜:
“康虎哥?”
卫戍看过去,姜瓷便在窗子探出半个身子。
“你怎在这里?”
“哎,那年离家,没地方可去便从军了,我现在……一言难尽呢!你呢?你怎么在这里?我都认不出你来了!你可真是……脱胎换骨啊!”
康虎兴奋的不行,毫不吝惜的夸赞。姜瓷有些难为情,那模样在卫戍看来仿佛羞涩。她竟理了理耳边碎发:
“我,我也来盛京了。”
“你在这府做什么?主人待你可好?”
康虎误会姜瓷在此为婢,姜瓷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解释:
“好,很好呢。”
卫戍的心往下沉,康虎指了指她颈子下头的锦袋,笑容深了许多:
“你还戴着呢。”
“嗯。”
姜瓷垂眼,攥住锦袋。
卫戍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那头发,是康虎的?他在外头看不见的角度,重新打量康虎。不觉中攥起拳,眼神锐利如刀。
两人说笑几句,姜瓷似乎才想起卫戍,回头歉然看他一眼,压低声音对康虎道:
“回头再说吧。”
康虎笑:
“好!等我得空来寻你!”
姜瓷点头,目送康虎离去。她脸上笑容比这一日对他时诚挚的多,甚至因乍然得见旧相识高兴的双颊泛红,也做不得假。卫戍强忍着问:
“你们认识?”
“是呢,他是苍术县康婆婆的孙子,就是……”
她想了想,高兴道:
“咱们大闹顾县丞家那一天,走时叹气的那个婆婆!”
康婆婆那日叹息,这苦命的丫头,总算时来运转……
卫戍自然没记起来,他只见姜瓷高兴的说话。
“从小到大,若说有人肯对我和善些,便是康婆婆。康虎是她长子长孙,但康虎爹娘意外早亡,康虎投靠叔父,那时候有人欺负我,他会替我打回去。不过没多久康家二婶嫌养他累赘,把他赶走了,没想多年后竟然还能再见。”
她高兴的时候,老许也下意识攥住了锦袋,卫戍手里捏着的书已然褶皱,面目全非,姜瓷却浑然不觉,绣着松针,嘴角始终浅淡的微笑。
她很高兴!
卫戍艰难移开眼神,放下书,心里憋着股郁气,霍然起身出去,一路到书房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刀,甩下外裳,只一身单薄劲服便在院子里练起武来。
长刀虎虎生风,每一刀都带着凌厉。姜瓷听见声响,又趴在窗子上看,顿时变色:
“卫戍!”
卫戍长刀一晃,扭头看来,她气急败坏:
“放下!”
然后拖着大氅出来,踮起脚试图把大氅给他穿上,却终究身高悬殊,便抱在了他手臂上。
“你还没好!耍什么大刀!”
她分明恼了,他心头却因为她的关心松快了些,笑了笑,回头看过去,想要问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只轻轻把她推在一边:
“没事,许久没动,骨头都快锈了,你看着,你看着就好。”
又练了起来。
姜瓷看不懂,但她总觉着他似乎心头不痛快。董泠儿的事分明了了,他为什么不痛快呢?忽然心一颤,因为廖家姑娘么?终究错过,是一生遗憾。
她就这么看着,看他大汗淋漓,看他气息紊乱,看的心头纷乱。
他们各怀心事,却都心力交瘁。
第三十六章
卫戍觉得, 他的心意已经表示的足够明白,但姜瓷总却淡然的推拒在外。
是他不够好,不足以让她踏实, 让她安心。
大汗淋漓出了一场汗, 姜瓷怕他受凉,仔仔细细看着他擦了汗, 催促他换衣裳。卫戍看她为自己忙前忙后添碳烧茶, 显然对他极为关怀,那股郁气才算消散一半。
心里有些矛盾,姜瓷看见康虎是真高兴,她从小到大怕是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在盛京除了他也再没别人。他希望姜瓷高兴,却又不愿她和康虎多说,挣扎许久还是放弃。算了, 自私一把,他想起姜瓷对康虎的笑心里就别扭难受。
卫戍心里有愧,觉得姜瓷的疲累都因他而起,晚上隔着墙小意温存的逗她开心, 听她说着话慢慢睡去, 心里才算舒坦些。第二天是十五元宵节, 姜瓷早早包了元宵, 都是卫戍爱吃的馅儿,才洗了手从厨房回去, 就见贺旻往夙风居去。她走回去, 听见他们在小厅说话。
“你去了,老九见了定高兴。”
“嗯,廖大人却未必高兴。”
姜瓷陡然僵住, 卫戍声音淡然,似乎带着些意难平的萧索。卫戍更衣,再出来时看见她站在外头,拉住她发凉的手诧异:
“站在这里做什么?才要叫吴嬷嬷告诉你,我同贺旻出去拜会老师。”
姜瓷笑:
“今天是元宵节呢。”
“对,所以我早些回来,带你出去看花灯。”
“好。”
她看着卫戍出去,他披着那件雪白的狐皮大氅,头上玉扣束发,浑身上下润泽如玉,是他最好的模样。
“夫人,外头冷。”
姜瓷愣许久,直到吴嬷嬷来叫。
“嬷嬷,有位……廖大人?”
“您说廖太傅么?那是帝师呢,曾为陛下讲学,如今为皇子殿下讲学。公子做过九殿下五年陪读,廖太傅也算是他的老师。”
“哦。”
姜瓷嘴里苦涩,原来是这样的廖家。帝师之尊,清贵至极。
“我听说,廖家姑娘极为出色?”
“是呢,廖太傅膝下两子,只长子有个女儿,聪慧秀美,性情和顺,乃我朝有名的才女。太傅当做孙儿教养,连名字也取了永清二字。太上皇极为喜爱,早同陛下定了皇子正妃之位,只是不知到底是与哪位殿下了,与之年岁相仿的有六殿下七殿下和九殿下三位呢。”
姜瓷点头,也合该这样的姑娘才能配得起卫戍了。
“说起来,公子同这位廖姑娘也有些渊源,想来您该听说过,公子十二岁时……曾遇险,恰被廖姑娘遇见,便指使人往将军府送信,这事不少人知道。”
吴嬷嬷扶姜瓷进屋,姜瓷双手捏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那时的卫戍,孤苦可怜,又是那样的紧要关头,廖永清待他的恩情,想必他牢记在心。这样的姑娘,那样的卫戍,他自然该喜欢她的。
“嗯,这位姑娘,倒真是不俗。嬷嬷,我有些乏了,略歇歇。”
她笑容有些空,闷着头进到暖阁,一头扎下,昏昏沉沉。
廖永清,廖永清。
姜瓷浑浑噩噩,天色渐沉,她等着等着,却总不见卫戍回来。他说要带她出去看花灯,许是忘记了吧。姜瓷也不点灯,吴嬷嬷以为她睡着,直到戌时,阿肆忽然在院子里叫嚷。吴嬷嬷忙接出去,姜瓷起身,便见他扶着卫戍摇摇晃晃进来,卫戍似乎高兴,又似乎并不是,有些醺醺的,姜瓷上前接一把,他忽然离开阿肆,整个人靠在她身上。
“怎么喝酒了?”
她诧异,因伤势而久不饮酒,今日却喝这么多。
“贺旻那狗东西算计我!老师跟前不敢造次……”
卫戍呵呵笑着,与姜瓷踉跄几步,却不肯回自己屋里,执意要往暖阁去。好容易躺下去,姜瓷为他解了大氅,里头衣衫似乎染酒,湿了一片,这样天最容易受冷,姜瓷忙解他衣衫要给他换一换,才解开,他却忽然按住她手。
“姜瓷……你……你吃了么……”
姜瓷以为他要说什么,没好气甩开他手:
“这时候说什么吃不吃!快换身衣裳!湿这么多要受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