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戍提一句顾大人,庆安摆手,伺候太上皇喝了汤药,太上皇的咳嗽好容易止住,却不敢开口,喉咙发痒,胸腔里风箱一样,呼啦呼啦作响。
“我的卫大人,程郎中呢?还是快请他来吧,殿下的身子惯来是他调理。”
庆安满脸哀求,卫戍一脸茫然:
“臣真是不知,打从漭山出事,咱们四散逃窜,就再没了他的消息。殿下不必急,宫里都是国医大手,哪是他一个江湖野郎中能比的,也就是殿下抬举他。您耐心些,慢慢也就好了。”
这话堵回去,太上皇气恼,却又没出声。说不出话是一回事,漭山的事他也确实不想提。万一哪里没说对露了风声,如今老三还在那悬着,总不能把他也带累进去。
庆安瞧着,怕卫戍再说什么激怒太上皇,便拉着卫戍往角落去,才要说话,门外声响,怀王不等通传便径直进殿了。
太上皇眼神阴郁的盯着儿子,做儿子的,也神情冷漠的看着他。
太上皇自然是要生气的,他的圣清殿,如今简禾熙竟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父皇。”
怀王中规中矩请安,不等太上皇摆手便自行起来,转头看殿里只几个人,也没拐弯抹角。
“简呈翌的事不能再拖了,越拖下去百姓对于皇室的怨念便越深,难免生乱,尤其如今北徵西泠和南玥的使团都进京在即,儿臣便是来知会父皇一声,就按上回儿臣所说,贬为庶人,发配疆北苦役吧。”
知会二字狠狠戳了太上皇的心,他狠狠一掌拍在桌案,怀王抬头,淡淡道:
“父皇逊位十数年了,做儿子的自当尽孝,不该再叫父皇劳心了。”
“你,你是要篡位么!”
太上皇气喘咻咻的锤着桌子,怀王笑:
“父皇说笑了,儿子与皇兄一母同袍,自当敬爱于他,他的江山等同于儿子的江山,儿子自当为他守好。”
说着又恍然道:
“是了,太子也该立了。这么些年,因为一个东宫储位,父皇牵动了多少人。”
怀王一眼瞥见好整以暇站在角落看热闹的卫戍,坏心思顿生:
“儿子同卫大人商议过,还是顺着父皇的心思,便立您心有所属的那位吧,左右儿子还年轻,再不济还有卫大人,定把太子教导好,叫他做一个为国为民顶天立地的天子。”
卫戍暗骂,果然太上皇一眼扫过来,歇斯底里大骂:
“孤竟不知,养了这么头忘恩负义的狼!”
怀王心里痛快,要挨骂也得一起。太上皇阴森森盯着卫戍:
“你果然心机深沉,这么些年,哄着孤,却暗地筹谋。”
卫戍叹了口气:
“主上待臣,有知遇救助之恩,臣领受,自当还报。八年里,臣为主上出生入死,为主上办的差事没有不圆满,护卫主上,未曾令主上有分毫损伤,臣自认作为臣下,臣所作所为没有错处。如今不是臣背叛主上,是主上弃了臣。何况,太子人选,也是主上所属意之人,主上又缘何气恼?”
他语调淡然,早已不复当初遭遇不公时的委屈。
他也曾争过宠,以为拼了性命主上就会看到他的忠心。但其实并不是。
“主上,可否还记得沈书昀沈大人?”
卫戍忽然问得一句,太上皇乍然一惊,脸色急速难看下去。怀王看着,从先前的疑惑,到渐渐明白,脸色愈发凝重。
当年的沈书昀是大炎第一贤臣能臣,忠心耿耿为大炎鞠躬尽瘁,是太上皇在位期间最为倚重之人,更是幼年便相伴的皇子陪读。沈书昀智谋卓绝,太上皇能夺得皇位,大半都是沈书昀的功劳。
就是这么一个人,太上皇在逊位时特点了几位辅政大臣,以沈书昀为首,但很快他就发现,沈书昀太听他的话了,以为他真的是逊位,竭尽全力的辅佐今上,致使他没法子插手朝政。
于是他令顾允明遣人假做流民刺客,以对朝廷政令不满而心生报复杀人,在沈书昀一家回乡过年的时候痛下杀手。
满门尽灭,太上皇得知消息时狠狠做了一场戏,痛哭痛骂,下令绞杀流民刺客,沿河一道所有大大小小的流氓乞丐都被清扫一空,更是亲自书写诔文奠怀沈书昀。
世人感动,这是如何的君臣之情。
卫戍十八岁那年护卫太上皇,遇上了前来刺杀复仇的沈墨。
那是沈家唯一逃出生天的男丁,是沈书昀的长孙。
沈家书香世家,顾允明那厮惯来张狂浅薄,以为屠尽满门,难免露了些马脚,沈墨重伤逃生后,苦学武艺,却在行刺之前就被卫戍发现了。
卫戍正是那时候对太上皇冷了心,存了戒备。沈墨留在卫戍身边,他全然承继了祖父之才。
太上皇忽然噤声了,卫戍笑了笑,又瞥了一眼角落站着的那人。怀王怕才是殿里最郁结的人,生身的亲爹,竟然是这样的人。他转头和卫戍道:
“今科的榜眼探花,我瞧着不错,先调去詹士府吧,太子须得一股心腹,毕竟如今太势弱些,上头的那些哥哥,哪个都能压制的住。”
卫戍点头,有些不自在。怀王忒坏心,当着老头子面说这事,明知这老头子不是个好人。果然太上皇又生疑心,怀王特特和卫戍说这事,可见今科榜眼探花两个,是卫戍的人。
太上皇也没猜错,只是不止榜眼探花,卫戍早年便资助了一批寒门学子,他们遍布大炎各地,有留在本地读书的,也有投在大儒名下的,也有去了知名书院的。今科举子中,有三成都是他的人。
怀王点开了,便叫卫戍:
“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叫你去怀王府。”
卫戍拱了拱手,朝太上皇又行了一礼,知道他父子二人还有不少事要算,遂先走了。
从怀王年幼时太上皇便担忧有朝一日被儿子倾轧,他左防右防,没曾想这一日还是来了。
太上皇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挣扎,自认为固若金汤的把持忽然就崩塌了,无声无息间便被简禾熙击溃,取而代之。
卫戍如今算是无事一身轻,老头子卸了他的权,他的人仍旧是他的人,但终究不需办差事了。有三皇子的事在,怀王如今又显然袒护他,叫旁的人也忌惮起来,不敢对他下手。
但卫戍回去的时候,还是看见了一场好戏。
姜瓷有心要给春寒机会,这日便又要去畅园听戏,谁知才出府门就被拦下了。
拦着她的,是顾铜。
第九十八章
要说起来, 顾铜来找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顾铜这一回却不大一样,大约近来受了太多打击,从前在苍术县他是出了名的才子, 小小年纪就中了童生。可自打进京, 似乎就没一件叫他顺心的事。
他贪婪的看着姜瓷,这么绝色的容貌, 本该是他的枕边人。这么个知冷知热又勤快灵巧的女人, 这才该是他的娘子。
“阿瓷。”
他唤了一声,却又因为姜瓷如今不怒而威的气势略有踟蹰。
姜瓷没做声,微微皱眉。
“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咱们,咱们能不能说说话?”
“不能。”
姜瓷淡淡的,顾铜约早知这个答案, 却不肯放弃,往前走了两步,姜瓷退了两步。
“顾公子。”
姜瓷仍旧淡淡的,眼见的不认同, 顾铜心中大恸, 想着那时候姜瓷每每去给她爹送饭, 也要给他带些吃的。她做的东西很好吃, 他很喜欢,但那个时候他却不喜欢做这些好吃的东西的那个姑娘。
因为他觉着她低贱, 且貌丑。
“我对不住你。我, 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
“这倒不必了。”
顾铜见她是显然没有记恨的模样,略有欣喜:
“我就知道,你必然不会记恨我, 你心里终究是有我的。”
“顾公子慎言。”
姜瓷脸色沉下去,顾铜却不管不顾道:
“我们那么多年,岂是卫戍那厮短短不足一年所能比?他也就是趁着我混的时候,待你不好,才趁虚而入。我知道你伤心,有王玉瑶,还有你姐姐姜莹,可她们算什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王玉瑶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他忍不住诉苦:
“还是你好,你待我,是真的一心一意。否则我对你做了那么些混事,如今你好了,也从没报复过我,连打我一巴掌也没有。”
他脸上带着奇异的光彩,话音才落,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打的姜瓷和暗处的卫戍都心里一阵痛快,也打的顾铜懵住了。
春寒揉着手,用劲儿太大了,手生疼。
“夫人,我从小到大没听过有人这样要求,实在忍不住。”
姜瓷帕子遮着口鼻,到底在外头,声响引得有人来看,姜瓷招手,春寒极快便退到了她身后,顾铜缓过神,顿时涨红了脸,姜瓷淡淡道:
“顾公子想多了。当初姜瓷伤重,在顾家养伤半年,却也给了银子,咱们两讫了,公子如今一而再的纠缠,又是为什么?”
顾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当初他们成亲的事。毕竟是他存了歹心,他们没有拜堂也没有婚书,根本算不得成亲。她养伤的时候他没有照料分毫,她落拓的时候,他落井下石把她赶走。他虽然觉得那时候姜瓷丑陋低贱,他这么对待她没有错,但也明白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一旦被反驳,丢脸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