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笑着说的,可郁林肃见她眼尾泛红,眼里毫无笑意,便知道她是气恨了,且这气还撒到了他的身上。
她这幅放肆冷厉的模样他已经许久不见了,自从回到京城,她好似就收敛了脾气和手段,府里人几次害她,她也只是看他动作,从未主动出手,他知道这是给他作脸,可他娶她回来却不是让她一再受欺辱的。
众人都等着郁林肃裁决,谁知张幺幺的话音刚落,他突然几步上前,伸手就扣住了郁林诚的脖子收紧,不过片刻,郁林诚就脸色紫涨,挣扎着去掰他的手。
其他人也是一惊,三老爷尤其被吓得狠了,反应过来后忙帮着去掰,惊怒道:“老三你做什么?你快放开,他要被你掐死了!”
郁林肃一把推开三老爷,他脸色十分平静,手下却愈发用力,郁林诚喉咙里咯咯作响,神色极为惊恐,临安侯气得险些从床上摔下来,大怒道:“逆子!你做什么?他是你的兄弟,你怎能下此狠手!”
郁林肃看他:“父亲,方才他要去掐死我妻子的时候,您可阻止了?”
临安侯说不出话来,在他心里张幺幺如何能和这府里郁姓的主子相比。可显然郁林肃不这么认为,他阴冷的目光从曹相等人面上扫过:“柳氏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近的人,这世上若谁敢伤害她,便是我的死仇,谁也不例外!”说罢将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郁林诚一把甩开,郁林诚嘭地一声撞倒了衣架,一时生死不知。
张幺幺憋了许久的气因他这句话终于消散了些,她放开曹相走到郁林肃身旁,到底还是瞪了他一眼。
郁林肃握紧了她的手朝她笑了笑,将她拉到身后,对曹相道:“丞相大人,晚辈自来敬重您,可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人不耻,倒真是枉为您如此高高在上的身份了。不管您和三房达成了什么协议,那都不关我的事,稍后他们一房会被我侯府逐出族,您若想要报仇请随意,千万别手下留情。”
郁林诚此时已经浑浑噩噩,三老爷既要照顾儿子听到这番话又惊惧不已,可他如今已不敢再和郁林肃对着来,这两口子他都不敢招惹了。
曹相起身:“年轻人,痴情不是错,可若娶了一个不贤的妻子,那可是会殃及家中好几代人的。”
郁林肃笑:“我妻子贤不贤我自然知道,就不劳您操心了。对了,想必您还不知道,此前我到紫云府办差,在那里到时见到了些很有趣的东西,我原本以为不论是您还是二王殿下都会感兴趣,可我回来时见您在我府上带来不少人,我一时害怕,便将那些东西交给圣上了,说不得稍后圣上就会邀您前去同赏呢。”
曹相脸色大变:“郁林肃,你是一定要与我曹家为敌?”他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他手上的东西,如今却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受了一场威胁,曹相一时怒不可遏。
郁林肃一脸诧异:“您这是什么话?圣上对小子好,小子有了好东西自然要回报,难道您觉得小子做得不对?”
曹相脸色铁青:“好好好!老夫当真是小瞧了你!”又对临安侯道:“侯爷,您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说罢一甩衣袖便走了。
三老爷见此也忙扶着郁林诚跟了上去。郁林肃懒得理会,问张幺幺:“没事吧?”
张幺幺摇摇头,她自己出了气,郁林肃从头到尾也站在她身边,夫妻一心,她还能有什么事。却也难免替他担心:“曹家?”
郁林肃笑:“不必担心,我与他家从来也就那样。”
这时临安侯忍不住又咳出了声,郁林肃看了他一眼,对张幺幺道:“你先出去等我?”
张幺幺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要说,也不耽搁,点点头便出去了。
临安侯咳了一场,只觉心肺上撕扯的刺痛难忍,他缓缓吐出口气,靠回靠枕上:“你今日冲动了,那毕竟是曹相……”
“所以儿子便要学您为了与他家交好好舍弃自己心爱的女人?”
临安侯沉默一瞬:“你在怨我?”
郁林肃笑:“怨您的人早就死了,儿子有什么好怨的。”
“因为柳氏……”
郁林肃笑容愈发深刻:“您放心,便是柳氏今日出了什么事,儿子也不会怨的。”
怨有什么用呢?他只会毁了所有逼死张幺幺的人!
第65章 结仇
临安侯知道他言不由衷,不由露出些感伤的神态:“当年,我与你母亲青梅竹马,我也许了要娶她为妻。可那时侯府眼看就要落败,你祖父到死都不安心,我便发誓一定要让侯府再次兴盛。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多么艰难,我需要一个有力的岳家,舍弃你母亲我也痛苦,可她是理解我的,她知道我的毕生夙愿……”
他越说越激动,郁林肃却打断了他:“我不是我娘,您不用告诉我您当初有多么为难,为了侯府奉献了多少。我只知道当初若不是您一边想着侯府一边却贪恋我娘,不肯放她离开,她这一生就不会活的如此痛苦。”
“我娘带我离开侯府去兰台巷只想求个清静,不想与府里的女人针锋相对,可您又做了什么?忙着您的翻身大计,任凭那个女人找上我们母子,做出些高高在上的姿态,肆意羞辱我娘是商人出身,您不是看不见我娘的痛苦,可那个时候您为了迎合曹相,便对她的委屈视而不见,这才让她郁郁寡欢以致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最后裴家几乎被满门斩首,你却还在那里庆功——”
郁林肃双眼血红:“您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忘了我娘当初为了您,为了这个侯府做了什么,她虽只是侧室,可当初满侯府的人吃她的用她的,如果没有她带来的那些嫁妆,您以为侯府能如此快的再次恢复它所谓的荣耀吗!”
“如今您还打算用同样的手法逼迫儿子的妻子?您凭什么?”
他有些激动了,郁林肃平息了片刻,又道:“父亲,您往日的作为,儿子桩桩件件都不会忘,您问我是不是对您有怨?呵呵,”郁林肃笑得讽刺:“我怨您什么?您,和您心心念念的侯府,我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所以我哪会有什么怨。”
临安侯脸色铁青,胸口却憋痛的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所以父亲,您不用在我面前忆古说今,妄图博得我的同情,叫我拿出正妻之位来交易。儿子现在就可以告诉您,若有人敢伤害我的人,我一定会毁了他,还有他最在乎的东西,比如侯府!”
“你!逆子——”临安侯怒不可遏,侯府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为之付出了多少,这逆子怎么敢!
郁林肃笑:“您把侯府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您不如回头看看您这一生机关算尽到底得到了什么?曾经一心想着您的我娘,死的时候已经对您彻底失望;如今那位您费劲心思求来的侯夫人也没了;为了得到爵位,三房不惜拿您开刀,二房眼下看着是清白的,可他们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您自己呢?卧病在床,日渐腐败。”
“父亲,您看明白了吗?这满侯府,主子仆人加在一起几百人,可还有一人真心惦记着您?”
“噗——”
临安侯喷出一口血来,粘稠的血渍顺着他的胡须一滴一滴落下,他死死瞪着郁林肃,喉中嗬嗬作响,瞧着骇人。
郁林肃眸色幽暗,不退反进,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轻声道:“您知道曹相为何要逼迫儿子娶她的女儿吗?因为儿子手里有对他不利的东西,他不敢硬来,便想着用联姻的手段拴住儿子。”
“可儿子怎会答应呢?便是已经过去了十年,儿子也从未忘记过——当初是曹相第一个站出来弹劾裴家,而您,紧随其后。”
临安侯的瞳孔渐渐放大,郁林面色愈发冷漠:“您知道当初便是由妻变妾,还受了那么多年的欺辱,我娘也没有怨恨您,为何最后,却彻底对您失望吗?因为她知道您这么多年对她的所谓情谊,不过是利用罢了——说什么对她钟情,看中的不过是裴家的财富,可您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后来更是拿裴家做了您的踏脚石,害了裴家满门!所以,她到死都不要再见你。”
临安侯突然急促喘息,脸色狰狞,他伸手去抓郁林肃,可颤抖的手伸到一半便摔了下去,眼睛看着郁林肃,似痛似恨,似恳求似忏悔,分辨不清。
郁林肃却突然笑了:“对了,忘了告诉您,儿子舍生忘死求来这个锦衣卫同知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当年害过我母亲的,害过裴家的,儿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临安侯又吐出几口血来,衣襟染红了一片,胸口微弱起伏,眸中的光亮渐渐散去,他最后的眼神晦涩难明,浮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就这么看着郁林肃,郁林肃静静回视,却无波无澜。
终于,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临安侯缓缓闭上了眼睛。
郁林肃放下另一只脚,沉默地跪着,眼皮轻垂,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若您泉下有知,去找夫人吧,就不要再去打扰母亲了,她也并不稀罕。”
张幺幺出去时特意看了眼松涛苑的门口,发现之前守着的护卫都随曹相走了。想了想,她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那小厮恭敬应下,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