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
“有啊!!”
东翎玺盖上锅盖,漫至玻璃盖的泡沫不断膨胀又破裂,彻底吞没了观察者的视线。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安上‘人缘好’这个词,以前我一向是呆在‘人憎狗嫌’那个区域的。”他道,“你还不回去,是想在这里欣赏免费吃播吗?”
他的意思很明显:滚蛋吧,我今天没准备你的饭。
耿星俊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笑嘻嘻道:“那不是怕师父你想不开啊。”
他是认真的。
他将心比心想了一下,如果这些破事儿落自己头上——
明明是正当自卫,被粉丝颠倒黑白打成挂狗;
明明是靠实力赢了,被说成是赫皇故意让给他的,是借了泡打粉的光;
明明啥时候没做,结果直播间被封,提不出钱,下个月的饭钱可能都没有着落……
虽然师父表面上看,是很云淡风轻、随遇而安的类型,但耿星俊一直觉得,师父的自尊心可能强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从他宁可一个人搬进这栋破败的空大楼,跟蜘蛛飞虫日夜为伴,也不肯找人借钱帮忙就能看出来。
他是真的很担心对方会钻牛角尖。
东翎玺表情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外星生物:“谢谢,但我今天最想不开的时候,应该是刚才你乱拉电闸,导致我游戏进度没保存。”
耿星俊滑跪了:“……对不起!我可以帮你重打!”
“今天算了。”东翎玺出人意料地摆了摆手,“我等会儿有事,你先走吧,不送了。”
一向无所事事的师父嘴里居然会冒出“有事”二字,一时间,耿星俊的表情显得有些错愕:“你会有事?不是,我是说,你会有什么事?”
这两句话好像意思都差不多。
东翎玺支住下巴,脸上流露出了愁肠百结的表情:“那不是直播间被封了嘛,总得想个办法啦——”
不知道为何,师父露出这种表情,总像在装模作样地演戏,未免让人感觉滑稽。
耿星俊关心道:“师父,缺钱的话,喊我一声啊,我还有点……”
“倒不是钱的问题。”东翎玺平静道,“只是一想到接下来就要去跟家里联系了,就有点……类似于,‘明天就要交论文并且我一个字都没写,但我还是选择打开电脑玩一盘最高难度的扫雷,同时暗暗期待我被炸死一次又一次,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跟电脑较劲到天亮,而不用想什么论文不论文的事’——这样的拖延心理。”
“哈!?”
耿星俊本来是弓着背懒懒散散瘫着的,这会儿听见了完全意料外的词汇,他当即弹跳了起来。
“家里?”
虽然东翎玺刚刚说了一大串话,仿佛试图靠字数多而把人绕晕好模糊重点,但耿星俊压根就没听他后面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家、里?师父,你的家?”
不怪他说出了跟弱智一样的问题。因着实在太过震撼,他的眼睛这会儿瞪得像快要从眼眶里脱出似的,下巴也张得合不拢了。
这应该是师父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家”这个字。
师父的家里是什么情况,他并不是不好奇。只是,东翎玺的身上似乎天然便拥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每每他有心想要了解一二时,总感觉这些问题宛如生出了绒毛般的密密倒刺,挂在舌尖吐不出去。
他相信其他人内心也有类似的感觉,仿佛……
“家”这个字眼,是一个绝对不能去触碰的禁忌。
但偏偏,东翎玺现在主动打破了这个障碍,语气还颇为轻松,仿佛这不过是一个世上最寻常普通的无聊话题。
“是啊,家里。”东翎玺打了个哈欠,语气仍然平静,“他们应该舒服够久了,该给他们找点事干了。”
耿星俊把自己的下巴推回原位,强迫自己假装成没事人:“师父,你是要找你的家人帮忙了吗?”
“帮忙?”东翎玺的眉尾微微挑起。这不是动作太大的表情,但偏偏放师父脸上,莫名透出了浓浓的嘲讽感。
“……师父,你现在的表情真的很欠打。”
“啊,那恭喜你跟我家里人有了同款感受。”东翎玺支住下巴,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桌面,“本来不想这么快跟他们联系的,但既然泡兄他们已经……没猜错的话,估计他们已经知道我在搞直播了。那就把计划稍微提前一点吧,反正也没差。”
“为什么家里会知道……”话一出口,耿星俊就明白了,“末拿赫?”
东翎玺笑了笑,算是默认:“他也确实有这方面的渠道。”
“……蒙树?”耿星俊倒抽一口凉气,“他这是打算人肉吗?”
“不会。”东翎玺揭开锅盖,没什么表情的面孔被扑出来的水蒸气完全覆住。
耿星俊听到他的声音,冷静如冬日半沉在冰水中的玻璃,凉得刺骨。
“他不敢。”
*
刺眼灼热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穿着沙滩裤的原切菲梨偏过头,正对上管家毕恭毕敬的脸。
“公子,有电话。”管家轻声提醒道。
“蒙树?”
“是方家。”
实际上,方家便是蒙树网的实际控制者,但管家专门强调了这一点,那就说明这次的情况并非是简单的商业合作了。
原切菲梨的眼睛虚虚地眯着,阳光从他微仰的脖颈一路倒灌至头顶,把他的面容映得一片模糊,令人琢磨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知道了。”他直起身,结实的手臂从老虎蓬松硬茬的脖颈处滑下,“手机给我。”
兴许是因着身上压力消失得突然,那只半眯着眼的老虎拱了拱头,鼻孔翕动了数下后,又不感兴趣似的趴了回去。
“原先生,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了礼貌文雅的男音,却是让原切菲梨皱了皱眉。
“说重点。”
那边似乎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脾气,顺从地改为单刀直入的问法:“玺凛冬这个主播,您也许有印象?”
——那简直印象太深刻了。
半个小时以前,原切菲梨还在耳闻这小子的各种丰功伟绩。
他原本以为,玩游戏时自己遭受的惊吓就够多了,万万没想到,这个牲口不只是在游戏里横行霸道,现实里也毫不含糊。
大概是有人在刻意压热搜,所以玺凛冬的名字上榜不算勤快,但只要随便戳开一个跟游戏相关的内容,不出三分钟,准能出现跟他相关的内容。
这家伙是什么搞事体质吗,未免也太过离谱了……
当然,这种无语中夹杂着奇妙敬意的感受,他也无意跟人分享,因此只是“嗯”了一声算回答。
那边像是早就等着他承认了似的,很快道:“原先生,我们这边的诉求是,希望您能出面跟玺先生沟通一下,算是提供个平台吧,让我们有机会和玺先生有个对话的机会,好就目前的情况交流交流——我们这边,也很想了解一下玺先生目前的诉求。”
他的声音充满了商业的礼貌与虚假的亲切,就像是一个面对过无数刁难客户的称职推销员,除了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出钱,他不去作想任何事。
“……啊?”
因着早从游虞子那边得知了玺凛冬这会儿处于失联状态,他就也没问怎么会找上他,想必其他人早就被骚扰过一轮了。
他真正困惑的是——
“你们蒙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按理说,注册成主播是必须要留手机号码的,这不比网上找人方便?
“他手机打不通。”那边的声音一直客气且商务,只有这一刻显出了一点崩溃感,大概是玺凛冬毫无征兆的消失颇是折磨了他们一番。
要不是他还得给方家一点面子,原切菲梨这会儿简直要笑出声了。
笑话,本来人好好播着游戏,你们上去就封了他直播间。都说先礼后兵,没见着你们这么反过来的,这不欠揍吗?
现在找不到人,纯属活该。
没等他礼节性说点敷衍的句子,那边又补充道:“但是,我们认为,原先生您手里可能会有他其他的联系途径。”
这句话实在是太过荒谬,原切菲梨心里嗤了一声,语气倏地冷淡下来:“游虞子都找不着人,你指望我?”
他这会儿可跟游戏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现实中的原切菲梨并不是好相处的类型,也无外乎游虞子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好。
尽管被原切菲梨这么堵了回去,听筒那边的声音仍旧亲切且专业,只是内容异常令人惊吓:“不一样,您跟玺先生应当是见过的。”
“不会吧!”这下原切菲梨是真跳起来了。
他的大脑中拼命搜索着回忆,试图回想生命中有没有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应当是没有的,这么“个性鲜明”的家伙,如果之前有见过面的话,哪怕对方顶了个猫猫头的贴纸,他也应当是能一眼认出来的啊?
但是,这么一提,在游戏的时候,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老玺的声音有些耳熟,仿佛之前有在哪里听到过……
到底是,在哪里?
“玺先生在我们这里实名认证的名字是——‘东翎玺’。提到‘东翎’的话,也许能帮您想起来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