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遥性骄狂,但又怕死,没过三堂会审便招供了暗害县令的事儿。
藉藉无名之辈,没三两硬骨头,这案子很快便画押审完了。
靠近衙门边上整整齐齐栽种了一排杨树,天有些微微的凉,但是杨树的嫩绿的芽儿已经抽新。
玉绵踩在青石板路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声音。
明日是加封郡主的谢宴会,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凑,跟秦老太爷在世时全然不似一副模样。
先鸿禧朝,尧皇帝深深厌恶宦官干政,时常把前朝宦官祸害皇室子嗣为教训,不准宦官入前朝,不准宦官不准跟前朝官员结交,一旦发现私下结交宦官的,斩。
秦老太爷思维刻板守旧,自然把打压宦官奉为金科玉律牢牢记在心头,也正是如此,秦老太爷被宦官嫉恨构陷多次。
如今秦老太爷战死,那些宦官又得势,自然把秦老太爷那份嫉恨憎恶发在玉绵身上,私下不许朝臣的妇人去给玉绵捧场。
那些朝臣的夫人心里打着别的算盘,一时猜不透赵都督的意思,又不想得罪宫里那些阉人,自然对玉绵避而远之。
不过,玉绵也是乐的清闲。
与其跟那些满腹油肠的贵夫人纠缠,还不如独处来的舒服。
新郡主府是先前长兴侯的旧府邸,长兴侯因为造反被抄家,整个府邸也没落了,没有亭台楼阁,假山岩石也坍圮近乎倒塌。
因着玉绵这等尴尬的身份,没人上心来给修缮,所以整个郡主府都是极为简朴素淡的。
玉绵端着一盏清茶,走至东厢房处推窗观月,淡淡的云气里,弦月忽隐忽现宛如一条丝带。
“千里共婵娟……母亲最喜欢这句……”玉绵叹气,往一旁的梳背椅上一坐,手里把玩着母亲叶氏遗留下的一只玉镯子。
当年叶氏还在世时,总是站在窗前看月,一头黑发顺着肩背流泻下来,盈着淡淡的月光,整个秦府没人不夸奖叶氏的惊人美丽。
只是叶氏孤高冷漠,极少搭理人,待生产下玉绵后脾气更是刻板古怪,尤其是对玉绵更是如此。
玉绵自幼就有预知天气的能力,说刮风便狂风大作,说下雨就暴雨连天,比钦天监的浑天仪都准。
但是叶氏却黑着脸严厉地呵斥玉绵,不许她说任何有关预知天气的事儿,甚至还设计让她装聋。
现在叶氏不在了,玉绵也从秦府里脱了出来,守着这般大的府宅,怎么说天气,再也没人耳提面命了。
雾气氤氲,乾坤日夜浮,玉绵手指微微一蜷缩,似乎有什么事要受阻一般。
夜晚,郡主府后院子里有一个没人打理的石灯座,雕着宝象纹的石灯座里点了盏小小的油灯,油灯旁是清澈的水潭,灯光闪烁,水面倒映一片闪亮,极为晶莹好看。
玉绵站在石灯座旁,看着那一闪一闪的油灯光,脑中想着贺遥说的手里有一张免死金牌的事儿,正入神忽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田翘疾步走过来,小声道:“赵都督那边儿传话,说郡主年纪还小,不用继续听判贺遥的案子了。”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赵都督这是在控制秦家,不想再让秦家干政。
整个京城都翘首以待地想看秦家和玉绵的反应。
秦家很焦躁,玉绵倒是很平静,拿着一把小银剪,神色轻松地修剪花草。
“三小姐,方才大夫人差人来了好几趟,说务必让您去保贺遥大人。”田翘有些焦急地看着玉绵。
“花草就要时常修修剪剪,否则就颓败枯萎了。”玉绵放下小银剪,看着清朗的天,突然又淡淡道:“山雨欲来,怕是很快就要下雨了。”
田翘顺着玉绵的目光望去,忽然皱起眉道:“大晴的天,怎么会下雨。”
话音刚落,没过一个时辰,忽然就起了急风,随后风越刮越大,天空也变得黑漆漆一片。
田翘震惊地看向玉绵,过了半晌,道:“小姐……姨娘明明说不让您再占卜天气了的。”
玉绵伸手遮住田翘的嘴,一双微微泛着浅浅海水蓝的眸子看向细雨蒙蒙的庭院。
只见细雨蒙蒙中,赵恒在雨中款款走来。
一身白缎子长袍,浅灰色的飘带被雨水打湿,稍稍粘在侧脸上,跟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一衬,更显得俊雅至极。
玉绵讪讪地看着雨中的赵都督,而赵都督也目光清冷地打量玉绵。
玉绵忙取出油纸伞,小步跑过去,垫着脚给他撑伞遮雨。
赵恒目光从玉绵身上移开,随后看向她门口摆着的花盆子,明明是破旧的木廊,可是被那几盆子被修建的干净整洁的芍药、水仙和玉兰花一衬,顿时有种别致的味道。
这次贺遥判罚的案子,他没让跟前这小东西去听。
不想贺遥却在半路上竟被刺杀,种种证据全都指向他,甚至不少官员私下说他早已经借着贺遥的案子将这秦三小姐暗杀了。
赵恒冷眼望着跟前这些修建整洁的花花草草,不由勾唇冷笑,若是他当真为难了她去,她还会有心情收拾花草?
玉绵看着赵恒面色不悦,不由主动问道:“都督可是有事?!”
赵恒面色冷冽,全然不搭理玉绵,半晌将一只幽蓝色的耳圈扔在玉绵脚下。
不仅是有事,还是超级烦心事。
他之所以在宦官和满朝文武攻击下保住秦家,不是因为秦家有多少强大的亲戚,而是不管选择秦家还是哪个大族,他都是王室和朝臣内斗中的最后胜利者。
而玉绵的远房堂兄秦景进却益发猖狂,借着玉绵升为郡主的事儿,处处联络旧年秦老太爷残存的旧部来排挤、处罚赵恒的人。
玉绵捡起地上那只幽蓝色的耳圈,心里不由一惊。
这只耳环,他她清清楚楚地记着。
只有那个性情骄纵的堂兄会戴,她那个堂兄原本家族是没落的,后来因为往宫里送了上千秀女,被先帝封为光禄大夫。
只是作为堂兄跟玉绵关系不熟,逢年过节的也跟秦老太爷这边儿来往不多。
只是秦景进这次太着急了,为了对付赵恒,他急切的将玉绵拉了进来。
故意设计刺杀贺遥,借着玉绵生事随后将种种线索都指向赵恒,反而做的太过刻意了。
除此之外,秦景进还联合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合谋私分了永州的赋税,中途撤了赵都督的在外征战的士兵口粮达4多万石。
原本派出的抵抗西突厥的士兵就处境艰难,忽然被秦景进撤了军粮,更是雪上加霜,赵恒素来爱惜士兵,此刻当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儿。
若不是他及时差徐闯过去,那些士兵还不知道会怎样呢,那些士兵都是为了守卫大梁抛头颅洒热血的,越想越气,而玉绵正好被秦景进牵扯进来。
赵恒顿时就迁怒于玉绵,“你们秦家一个个都是人才,撤粮,呵,直接灭了大梁多爽快!”
听到赵恒的话,玉绵顿时一惊,她从来不知道秦景进竟然愚蠢到贪污军粮的地步。
玉绵将那幽蓝的耳圈扔在花盆子里,抬眼看了看天色,伸手捏住赵恒宽大的衣袖一角儿,软软道:“瞧着这雨怕是要下一夜,都督先请房里坐,喝盏暖身子的姜茶。”
第4章
赵恒喜怒不形于色,他若是不显露,朝廷里的人便是用尽了脑汁也猜不透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今秦景进不顾前线的战士,全凭骄纵傲慢就撤了军粮,尽管赵恒没有大发脾气,可是脸色却阴沉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一般的压抑。
赵恒垂首扫了玉绵拉着他的袖,不由冷哼一声,将衣袖冷漠提出。
虽说这事儿是秦景进做的,但还是头脑发蠢,置前线将士不顾,若是计较起来,七连八绕的也能牵扯到玉绵。
玉绵看着赵恒微带愠怒的背影,手指不由微微一缩。
刚要小步追上去,忽然头顶响起一片“扑啦扑啦”的翅膀拍打声,紧接着大片黑压压的蝙蝠争先恐后地袭向赵恒。
这一刹那,在院子里忙活的丫鬟婆子吓得都忘记了呼吸。
刚撤了军粮,又大片的蝙蝠袭击,这种巧合的太过巧合的事儿,饶是谁都会怀疑玉绵和秦景进是合伙谋害赵都督的。
见到赵恒紧紧皱起的眉头,那些洒扫的婆子都吓糊涂了,一双双眼睛直直看向玉绵。
玉绵掌心吓得冒了一层冷汗,随后却聪敏地将石灯座里的油灯取出来,将一旁的火把点燃。
蝙蝠畏火,一见到这般明亮的火把,立刻四散飞开了。
赵恒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挑,长剑便露了一抹阴鸷的锋利。
玉绵看到出鞘的长剑,顿时咽了一口唾沫,赵都督虽然不苟言笑,但战场上走过来的人,凶残嗜杀、独断专行却是天性。
玉绵深吸了口气,小步进了房。
赵恒见到她这般不合常理的举动,不由微微皱眉。
再抬头,只见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她明媚可爱的小脸儿上盈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小手捧着一件崭新的灰鼠色的衣衫。
“都督,天寒,衣裳湿了会生病。”玉绵将那间崭新的衣衫朝赵恒的手边递去,海水般的清澈的眸子尽是讨好。
赵恒目光落在她那双白腻的小手上,随后又顺着那双小手看到那灰鼠色的衣裳,衣领处绣着古朴磅礴的云雷纹,内衬还用丝线绣着庇佑平安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