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紧跟着笑道:“今个儿咱们便来瞧瞧,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奇事。这二人特地关在箱子里,只进水,不进米,不见光线,如此饿了近十日。且看他们谁先撕了谁的皮肉下来啃。”
魏惊鸿这才笑着一指,冲魏妙沁道:“这便叫斗人。如何妙妙?这可比赛狗、斗鸡、斗蟋蟀要有意思多了。鸡犬蟋蟀,只是些小物,玩这些的,如何能算得男人?不过粉头白脸娘娘腔才玩!”
魏妙沁却呆立当场。
一身的衣衫顷刻间被冷汗浸透了。
她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把戏。
什么斗人?
那云州大旱,百姓饿死,无奈之下人杀人,人吃人。是天道无情,降下这样的大难,叫百姓受苦。无人愿意见到这样的惨剧发生!
他们特地寻了人来饿到快死了,再看他们争斗,撕扯皮肉……这简直丧心病狂!
魏妙沁一时间喉中如堵了硬物,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旁人见她脸色微白,便道:“郡主娇客,怕是见不得血。”
魏惊鸿摆手道:“你们不知妙妙,她从前与我父皇一并狩猎,抬手便射兔子山鸡。收获还颇丰呢!她哪里是那些见不得血一见血便哭的闺阁女儿……”
魏妙沁猛地站起了身,却连抽他的心都有了。
“魏惊鸿!”她咬牙道。
“妙妙?”魏惊鸿转头看她,惊讶道:“难道你真见不得血?”
魏妙沁气得瑟瑟发抖,背脊阵阵发冷,连带腹中竟然又抽痛了起来。
她想也不想,一巴掌便扇到了魏惊鸿的脸上:“你便是叫我瞧这个?你疯了不成?拿人命来玩耍?”
魏惊鸿叫她一巴掌打懵了,一时间站在原地,竟作不出反应。
魏妙沁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扭头便往外走。
“你这哪里叫男儿作风?却比娘娘腔还不如!”魏妙沁快步走下去,眉间带着愠色,一张娇艳的面容气得叫人不敢直视。
只是旁人却不得不道,她哪怕生起气来,面容却只有更美的道理。
含霜带怒,面颊微粉,真真美极了。
众人怔怔望着她离去,拦也不敢拦。
魏妙沁一气快步走了出去,等走得远了,才觉得腿软,力气用了个干净。
从婉扶不住她,满面焦灼。
魏妙沁正要摔下去,便见斜里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魏妙沁整个一拉,魏妙沁半个身子便倚住他了。
从婉却是被这力道挤得摔了出去,当即没气愤地就要去看是哪个歹人。
这歹人却生得丝毫不丑,相反还俊美极了,眉间更添着几分冷锐与压不住的狂气。
他张嘴便是问:“脸色这样白,谁欺负你了?”
言语间竟是怒火滚滚,冷意森森。
魏妙沁惊了一跳,想退却退不开。
她心下又气又难过,偏在这时撞上荀锐……她心中难过地道,原来大魏覆灭得不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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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恨铁不成钢
亭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上前。
魏惊鸿又丢脸又委屈,面色阴沉下来,再看向阶下那两个装在箱子里的人,烦躁道:“既然妙妙不爱看,那就抬下去。”
一旁的人躬身道:“那、那改日再看?”
魏惊鸿却并不理他,只阴沉着脸,抬手抚着面颊,烦闷出声:“我何处招惹她了?我又哪里做错了?”
旁人连声道:“殿下不曾有错。”
但他们也不敢说元檀郡主有错,便只道:“前些时候郡主不是撞伤了头吗?兴许是今个儿头伤疼起来,便不大舒坦了。”
魏惊鸿面色这才稍缓:“想来当是这个道理,皇祖母生辰那日,妙妙都身体不适,吃到一半便退了场。瞧她方才脸色都白了……”魏惊鸿抬脚将身边的小太监踹翻在地,这才觉得胸中憋闷的不快宣泄了出去,他厉声道:“还愣住做什么?方才妙妙快步走了,去追上……”
魏惊鸿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兴许是妙妙不喜欢这样的把戏罢了。
他道:“你便同她说,今个儿咱们不玩这个还不成吗?玩个别的。妙妙爱打马球。”魏惊鸿绞尽脑汁道:“可这打马球打了不知道多少遭了,没什么意思。”
说罢,魏惊鸿又踹了一脚身边的年轻公子,道:“你想个主意来,有什么好玩的?”
魏惊鸿说罢,自己一撩衣摆,道:“罢了,我去追妙妙。她气性大,若是今日哄不好了,之后半个月我都别想同她说上话了。”
众人只得连连应和。心说这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自然不同。若是换了别人,胆敢这样扇五皇子的耳光,只怕手脚都要被剁了。
但转瞬又一想方才元檀郡主怒气冲冲的模样,这些人心头便忍不住又道,他们若有这样的表妹,也该是小心捧在手里的,哪里舍得摔了打了。于是便纷纷跟了上去。那邢家公子落在其中,反倒不如何显眼了。
……
荀锐身上气势压人。
兴许旁人不觉得,但魏妙沁却对此感知尤为敏锐,她被荀锐身上的气势一冲头,脑子里慢慢就冷却下来了。
魏妙沁揪了下荀锐的袖子,站稳了,然后飞快地松了手指。
这回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旁边还有个从婉。这鸣楼之内,又把守了侍卫宫人。魏妙沁自然没上回那样受束缚了,她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便当即眉头一拧,神色更怒道:“宋公子还抓着我作什么?还不放开!”
荀锐垂下目光,盯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一根一根松开了手指。
等松开后,魏妙沁一瞧,她的手腕内侧竟然都印上了五个指印,可见当时荀锐握得有多用力。
魏妙沁眉心蹙起来,嘴角向下撇,不高兴极了。
荀锐盯着她的手腕,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但随即就平复了下来。他哑声道:“捏疼了?”
说罢,他便抬手要去给魏妙沁揉揉。
魏妙沁眼皮一跳,紧张极了,刹那间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荀锐的动作,一下子勾起了寿诞那日在亭子里的记忆。他将她按倒在他的怀里,她全然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被动任他施为,实在羞耻极了,光一回想,魏妙沁就觉得浑身发烫、四肢战栗。
“你别动。”魏妙沁飞快地出声道。
荀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口吻平静,道:“不揉,会有淤血。”
魏妙沁更生气了:“若有淤血,也该是你害的。”
荀锐便跟没脾气似的,应道:“是。”
他跟一团棉花似的,打上去都没什么劲儿。魏妙沁气闷,当即退出两步远,看也不看他,更不同他说话了。
荀锐收起手,手垂落在身边,有衣袖遮挡,他却悄悄摩挲了一下手指。
可越是摩挲,心头那把火烧得越旺,几乎要将他表面的平静撕碎个干净。
“谁欺负你了?”荀锐又问了一遍,说这话时,他的眸色深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魏妙沁有点怕他这样,便闭口不谈了。
这时却听得背后一阵脚步声近了,还不等人走到跟前来,她便先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
来人喊道:“妙妙。”
魏妙沁满脑子的气愤刹那被浇灭了,只剩下说不出的难过,跟有人拿了针,细细密密地往她心上扎似的。
她转过头,果然便见魏惊鸿朝她快步走来。
她方才那一巴掌是气昏了头之下,使了真力气。这会儿魏惊鸿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没消。
魏惊鸿眉眼间的不快已经褪去,他盯着魏妙沁,道:“妙妙,你是不是头又疼了?”
魏妙沁摇了摇头。
她的喉咙里好似被堵住了,说话都说不出。
若她同他们并非一块儿长大,与他没有丝毫情谊可言,魏惊鸿又因她一巴掌翻了脸。
这会儿魏妙沁心下还要好受许多。
偏这时,魏惊鸿巴巴地盯着她,口中道:“你不喜欢,便不玩了。你同我回去吧,或者,改去别的地方也好……你不是想吃鱼吗?我同右京去给你钓鱼……”
魏妙沁瞧他这般,心下又恨又气。
魏惊鸿这番话,便可知晓他全然不知自己做的什么事,没有半点善恶好坏之分。可说他真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偏又不是。
魏妙沁更年幼的时候,刚得了建康帝的重视。宫中人不喜她的十分多。那时,众人还不知将来她会一直受宠下去,便有宫女受了指使,故意将她的衣衫弄湿,又不给她换。
她发了好一顿高热。
便只隐约记得魏惊鸿跪在她的身边,急得哇哇大哭,将丽妃引来了。
魏妙沁想到这里,更觉得胸中难受,堵得慌。
建康帝不是为皇子们都请了名儒来教授吗?
为何还会这样?
魏妙沁摇摇头,这会儿连看也不想看魏惊鸿,扭头便走。
荀锐扫视一圈儿,将这些人的模样印入眼眸中,在目光扫到那邢家公子的时候,猛地顿了下。
魏妙沁一时茫然。
上辈子她身边的人,几乎都没落个好。
这辈子活过来了,她便想着,总要叫他们过好些的,至少,至少一条命应当留住。可瞧魏惊鸿的这般模样,她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了。能有今日轻视人命的模样,便知不是一天半月累积起来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