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狠狠瞪着女儿,孟广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愧疚,他失控地大声吼起来:“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没有我,你在哪?要不是我庇护,你早就被江阙牵连死无葬身之地了。哼!你口口声声说我对你娘不好,可她对我好吗?你们对我好吗?我是她丈夫,我让她写个信,她就教训我,说我钻营,说我只想走捷径。走捷径有什么错?她哥还不是走捷径!哼!要不是依赖大哥曾经伴读东宫,陆鹤扬那个混蛋还能十六岁进入禁军,得到皇帝额外的照顾?他骄傲,骄傲什么!”
彻底撕下了斯文假面,孟广德把积压在心里十余年的郁闷、愤恨、不满统统倒了出来。从考取功名,补缺无果,陆鹤扬推荐,迎娶夫人……因为纳妾与舅兄反目,再到陆鹤扬拒婚北上,自己留在朝里成了端平公主的出气筒……他历数自己如何怀才不遇,如何在陆鹤扬跟前委曲求全,谩骂夫人不体谅自己的难处,咒骂女儿骄纵跋扈,心里只有母亲和舅舅,小儿子也跟随姐姐四处挑拨是非……林林总总逐一数落,他把父女反目的原因全部归咎于孟瑾乔的坏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险恶歹毒,自私自利,云云。
不知道吼叫了多久,孟广德骂够了。喘息了一会,他突然抬起头瞪着孟瑾乔问:“你到底是谁?”
“……”
“不对,你不是乔儿。她不是这样的。她很像她娘,自以为高贵却蠢得很,以为人人都像她那么天真,简直是……愚不可及。她没有你的心机和手段的。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假扮我女儿?”
“对,你不是她。你一回府我就觉得你怪得很,乔儿不是那个样子的。丹露寺,对啊,可她三年不曾回府,为什么突然跑回来?你到底是什么妖怪?”他瞪着眼质问。
“妖怪?”听着他的质疑,孟瑾乔出神片刻才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她叫孟瑾乔,她……”
把前生逐一细说,她轻叹:“她是个孝女。可她错了。最后,你听从了刘氏和九媚的挑拨,把她许给容荀做妾。那个恶棍欣喜若狂,派人上门恶言羞辱,威胁她跪地乞怜,谄媚邀宠,否则就把她卖到最下等的青楼去……出嫁当日,她杀了自己……她如你之愿变成了鬼,草草埋在乱葬岗,连棺木都没有。”
“可怜她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她那么狠心,全然不顾念骨肉之情,直到她做了鬼才知道因为你害死她娘,你害怕她有一天知道了会告官,会报复。可你不想撕下伪善的假面,干脆借助恶徒之手……”
她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似乎在讲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江阙曾送给她一面玉牌作为定情之物,谁知竟是一件宝物。身死之时,玉牌把她带回了丹露寺……她得了天机,匆匆回府搭救弟弟,此后步步为营……”
坦诚地把重生回府后的每一次算计细说,她笑了一下:“你说得对。那个孟瑾乔早就死了。你生她养她,你也害她杀她,恩已完,仇未报。回来的她确实不是你的女儿。但她是孟锦程的姐姐,陆家的后人。”
说完这些,她觉得有些疲惫。不知道为什么,头又开始疼了。
默然站了片刻,她后退三步,跪下,重重磕了四个头。
“爹,你我父女恩怨已尽,来生不见。”
她消失在牢狱尽头。
呆坐在地上,孟广德瞪大了眼睛,张张嘴却无言。
出神间,脚步声响,孟锦程走出来。看着他一会,他问:“你真的害死我娘?”
他沉默。
还能说什么呢?无论承认与否,事实就是事实。
没再问,孟锦程离去。
他刚走,江阙出现了。想了想,他问:“你对我有意见,我几时得罪你了?”
看到他,孟广德顿时生气了。
一骨碌爬起来,他指着江阙的鼻子吼叫:“为什么?我告诉你,礼部侍郎出缺,我让江子霄替我讲个话,他却爱理不理。他居然敢看不起我!”
“你让我爹帮你升官,他不帮你,所以你瞧我不顺眼?”
“对。你们父子一丘之貉。”
第549章 一念成魔
没想到他为了这么一件事就记恨自己父子,江阙挑挑眉才说:“难怪你夫人说你钻营,只想走捷径。”
懒得多言,他转身欲走。
“江阙,我告诉你,你的小乔早就死了。她不是孟瑾乔,她是鬼,不知道哪来的妖怪!”
止步,他正色道:“不管她是人是鬼,她在我心里就是小乔。孟广德,你力求上进没有错。可你遇到陆夫人,她没有瞧不起你,她哥哥也没有看轻你。你却不懂得珍惜已有,不但没有心存感恩,还把自己的无能和失败迁怒于他人。落到今时今日是你自找的,与人无尤。但若非因为你,小乔不可能安居丹露寺,很难拒绝容荀的骚扰。所以我会请王爷免你一死,回报你对她的庇护。”
“呸!不要你假惺惺。”
话已说尽,他走了。
牢房拐角,裴绍均问:“你不杀他报仇?”
“如他这样自视甚高,权欲熏心的人,一朝跌落尘埃比杀他更难受。我想让他活久一点,受更多的煎熬。”
“你够狠毒的。对了,容荀还能醒吗?”
“他的伤已经成了势,除非云前辈相救。可云前辈为什么要救一个歹徒?让他慢慢熬吧。没人照看,熬上几日大概会变成干尸,狗都嫌弃他难吃。”他一脸的轻描淡写。
撇嘴,“我以为能让他明正典刑。”
“我告诉你,他能感觉到饥渴疼痛的,你可以踩死他。”眼珠一转,他教唆道。
“算了,脏了我的脚。让他渴死得了。”
“哈哈,所以你就是假惺惺。”揶揄了一句,他又说:“陈夫人帮过我们,伪币坊就是她告诉的。你不要牵扯她。请何大人按照官办的规制许她和离,让她另寻良人。”
“哦。好。”想了想,裴绍均又问:“那只灰灰在你那儿?”
“它不见了。云前辈说它可能回雪鹫国了。”
“可惜。我觉得它挺好玩的,比鹦鹉聪明多了。”
他错愕,“好玩?它很凶的,脾气相当大,难缠得很。”
“哈哈,它发脾气也是先咬你。”
说笑中,他们离开了刑部。这时,孟瑾乔跟着欧阳靖进了东华门。
宫中整饬,欧阳靖暂时接管了宫禁。今日孟瑾如喊着要见姐姐,他便派人告知。意外之余,孟瑾乔还是来见妹妹。
狭小的翠微殿里,孟瑾如呆坐在榻上。脚步声响,她抬头看到姐姐,一下子来了精神,腾地站起,她厉声问:“你服了毒,你怎么没死?”
站定,孟瑾乔看了妹妹一会才说:“有人给了我一粒避毒的药,我把药碾碎合水涂在手心。饮下毒酒再舔手心,就把大部分的避毒药吞了下去。你要见我,就是为了看我死没死?”
没想到她这样机敏,孟瑾如呆了一息,然后疯了般扑过来就要掐住姐姐的脖子,尖叫着:“你该死!你为什么没死?”
“滚开!”
跟随的护卫挡住扑来的孟瑾如,毫不客气地把她甩了出去。
重重撞在凳子上,孟瑾如惨叫。一时间爬不起来,她坐在地上直直地瞪着姐姐,声嘶力竭地喊:“你为什么不死?我们一家子被你害得进了牢……贱人,该千刀万剐的贱人!”
看着她脸上扭曲的愤恨,她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恨!对,对啊!为什么?我告诉你。从我懂事,我就看着府里的人夸你聪明美丽,端庄得体……我呢?我努力学画,可我画得再好,没人在意,没人夸奖。服侍的丫鬟都悄悄地往夫人那儿奉承,巴不得调去服侍你,以后陪嫁有个好出路。那我算什么!”
“我有才情有美貌,我只比你小半岁,为什么你拥有的,我都没有?就因为我是姨娘生的?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多少年来淤积的怨毒彻底爆发了,孟瑾如嘶声叫嚷着,历数姐姐如何害得自己被埋没,被无视,被遗忘……
听着,孟瑾乔幽幽问:“你模仿我?”
她一愣。
“你自觉不好,便处处学我。难怪你的一举一动透着矫揉造作,一颦一笑无不扭捏作态,你却从不发觉。时至今日,你依旧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只会怨天尤人。我该说你蠢,还是说你一念成魔?”
一愣,孟瑾如再次被激怒了。彻底丢下了矜持的假面,她跳着脚如同泼妇般谩骂:“你才蠢!你凭什么教训我?你就和你娘一样自以为高贵。有什么好骄傲的!哈哈。当初你看着他死的时候,感觉如何?今日他活生生的,你却嫁给了皇帝。你觉得你的皇帝会成全你们吗?不可能的。看呐,无论如何努力,你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太好了。哈哈哈,我最想看到他为你伤心,看到你抛弃他!哈哈,让他自以为了不起!”
听着她的歇斯底里,孟瑾乔目露怜悯,“你始终不明白,世间有万紫千红,春桃秋菊,冬梅夏荷,各有独特。女子如花,也一样各具风韵。所谓各花入各眼,他不喜欢你,自有欣赏你的人。你却以为只要打扮成我的模样就可以勾引他。他对你不屑一顾,你就念念怀恨。如此做法等于作茧自缚,只会错失了世间的山岳清风,千木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