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的动作跃跃欲试,被刚清除软虫洗完手回来的顾川看在眼里,他连忙走近制止。
“别动。”顾川虚扶着陶粟的颈颌,仔细查看依旧湿红的伤处,“很痒吗?”
海蛞蝓毒性不大,顾家兄弟俩脚上被爬过的地方在上了药膏后已然好多了,不像陶粟细皮嫩肉,只沾了一点却伤势骇人。
“好痒的……”陶粟诚实地点点头。
她一双湿意濛濛的圆眼浅藏希切地看向顾川,浓密似黑鲽羽翼的长睫忽闪,念极他驳糙的手指在脸上抚过的感觉。
顾川果然如陶粟希望的那样,蹲在气垫与榻床相连的另一边,再次帮她细密地上了药。
他常年劳作捕捞的大手骨节突大,指腹与掌心不仅仅是肌肤糙劣蜜黑,更布满了许多细琐的疤口划痕。
显而易见,这是一双并不好看的手。
可就是这双手,此刻摸在了北部聚集地里最美嫩的少女脸上。
顾川低垂着眼眸,修长的食指指节在陶粟侧脸红肿处轻缓打圈涂抹,随着她的心意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曾停歇。
陶粟舒服得眯起了眼,浑身简直所有毛孔都舒展开来,恨不得能蹭着他的手睡觉。
临近冬季昼短夜长,下雨天更是黑得早,海民们的作息习惯跟随天色。
顾家自然也一样,吃过晚食后,再没有其他的事,三人便准备躺下歇息,至于陶粟早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昏昏欲睡。
顾阿妈煮粥时难得放了不少糖,吃起来甜津津的,非常合陶粟的口味,她就着黄鱼罐头吃了一大碗,软白的肚皮都鼓起来。
陶粟今天没有午睡,因此吃饱了就想睡觉,并且很快睡着过去。
顾川不放心,生怕她晚上觉得痒,会无意识去挠脸,因此便低声同已经躺好的顾阿妈商量着想换位置。
这个要求再小不过,顾家阿妈一口应下,搡了把最中间的顾洋,将他推到外侧去,自己再挪到小儿子常睡的地方,如此给顾川腾出了一个空位。
顾川在气垫旁的榻床边和衣躺下,陶粟就睡在边上下首,他侧过身子,很容易就看见了少女熟睡的脸。
陶粟睡得人事不知,一点也不知道有人在她身旁看护,为她涂药抑痒,防她蹭脸抓挠。
半夜的时候,陶粟左脸伤处痒得厉害,短暂醒来一会,将手伸出睡袋想挠一挠颊面。
一夜未睡的顾川眼疾手快,将手掌盖在了她的脸上。
陶粟摸到了他的手背,一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将醒未醒摸索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底下皮肤的触感不对。
她睡意惺忪地微微睁开眼,眸里像是蒙了层薄雾,瞧什么也瞧不清,无神的目光四下游移,好半天才落到面前顾川的脸上。
榻床的高度同防潮气垫差不多高,两人面对面躺着,互相之间离得很近,就好像躺在同一张床上似的。
陶粟酣睡初醒,模样颇为呆钝娇憨,嫣红的唇瓣轻启,吐露出来的气息撩人不自知。
顾川不错眼地看着她,捂住她脸的手后移半寸,变成捧着她的面颊,只留下大拇指在其颊上红肿处轻缓摸揉。
陶粟舒坦了,乖乖地侧躺着,任由对方摸脸。
她耳后脖颈处的肌肤细腻柔滑,顾川只感觉自己的手指和掌心陷进了一片丰盈茂盛的海底绵草中,滑不溜手。
陶粟还没有重新睡过去,但眨眼的幅度却越来越小,仿佛下一秒就要重新坠入梦海。
顾川不敢摸她的脸太久,怕自己手糙,会把皮磨破,因此感觉差不多了,便缓缓收回手。
然而看似睡着的陶粟并不觉得满足,闭着眼下意识追着他的手往前蹭了蹭。
这一蹭,大手留住了,同时也把自己送到了地垫的边缘,换句话说,就是送去顾川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不足半拳,看着凑近过来的陶粟,没有防备的顾川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一动不敢动。
陶粟毫无所知,贴着男人的手心沉沉睡去。
她的额头饱满白润,像是一只喷香白馒,没有一点瑕疵毛孔,浅栗色的胎发软塌塌地帖服在额角鬓边,同主人一样绵软无害。
夜深了,顾川挺直许久的背脊缓慢松弛下来。
火盆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再次陷入熟睡的陶粟只隐约感觉自己的前额一热。
如蜻蜓点水一样,温润濡湿。
一整夜的功夫,海风带动海浪翻涌,海里的海蛞蝓开始在聚集地里大量蔓延,攀爬得到处都是。
等陶粟老时间睡醒起身的时候,聚集地里正充斥着嘈乱的人声,一切都变得乱乱糟糟。
顾家屋门紧闭,顾阿妈和顾家兄弟俩都不在,陶粟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发现他们正在屋外处理游弋的黏糊软虫。
难得所有人都不在,陶粟脱下身上穿了两天的睡裙,改换上顾家阿妈的那套麻衣裤。
昨天在外边走了一圈,宽长的裙摆上不可避免溅上了泥垢雨点,或许还有海蛞蝓的粘液,那时人多不好替换,现在有机会自然要换上干净的衣物。
换好衣服的陶粟坐在地垫上,一边穿新的软袜鞋踩进革鞋里,一边查看空间里新开启的储物格。
今天的格子开得有些莫名其妙,既不是吃食,也不是日常用品,而是十几捆数十米长的尼龙细绳,属于野外求生时的用品。
陶粟难免觉得失望,动用意念将这些绳子移到了上层的空处,同其他开出来的物品放置在一起。
等她穿好鞋子,蹲下身收拾自己睡袋地垫的时候,顾阿妈愁眉敛目地推门进来了,顾川和顾洋跟在她身后,面色同样不好看。
他们回屋时带进一股股寒风,冻人得很。
排道上的海蛞蝓实在是太多了,甚至连排房内外也四处爬满,好在照顾陶粟整夜未睡的顾川天明时分第一时间发现了软虫,没有叫它们爬进屋里。
但清理虫子不是件小活,对于顾家来说甚至能称得上是个大活计。
顾家地处于房圈外围,临近的几间空海排房根本没有人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把周围几间房子也打扫干净,免得那边的海蛞蝓沿着连接的排道继续游爬过来。
看见陶粟,顾川本冷沉的面色一暖,率先查看她脸上的伤处。
顾家没有镜子,而空间里有镜子的架子还没有开启,陶粟看不到自己的脸,又不敢下手触摸,配合地抬起头任他端看。
“好点了吗?”她有点不安地抿了抿娇唇,潜意识里忽地想起自己半夜似乎抓挠过“是不是已经破了?”
“没有破。”顾川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安抚,“快好了。”
他说着,准备拿起裤兜里的药膏,再为陶粟上一次药。
可摸索片刻后,才想起装药的那条长裤被他浸在水盆里,至于药已经取出放在了矮桌上。
顾川打从把陶粟接回家里住,就有了晨起洗裤子的习惯,上回经外头的婆婶打趣后,更是将起来的时间提前了许久。
也就因为这,他才即时发现了门口拥挤密集的海蛞蝓,匆忙清理之余,脏裤只能先泡在盆里。
顾川寻到药膏,用手指沾上往陶粟的左脸轻柔涂抹,等着抹好药就去把那条黑裤洗了。
不过男人的计划显然要落空,药膏才刚在陶粟温热的颊面化开,聚集地里就火烧火燎来了人喊顾川去开会。
历经一夜的虫灾在联排房圈内彻底爆发,头批的海蛞蝓把海排房底部连接的所有薯藤绳结尽数啃食干净,除了几家用余陆化纤绳布绳连接的没事外,其他排屋都成了单独的个体。
接而祸不单行,海面上刮起来的大风整晚不停,原本鳞次栉比的千户海排屋在翻涌的海浪冲刷下,纷纷挤撞在了一起。
外围几圈受重锚牵引还算妥当,从中央开始,排与排之间因挤压出现叠交间隙,幅度不大,熟睡的海民们无法察觉,但这却成为了海蛞蝓天然的避难所。
通过细缝或爬或被海浪打上来的软虫越来越多,渐渐爬遍大多数房圈内部的屋舍。
仅仅是这便也罢了,可海上的海排屋用木竹搭建而成,再怎样紧密也留有缝隙,尤其是门阖处,漏洞极大。
海蛞蝓喜热,感受到热意就往屋里钻,超过半数的门户屋中被这些虫子闯了空档,睡在地上的海民直接被爬了身,全身上下肿红得厉害。
东倒西歪的房屋遍布海蛞蝓及它们爬行留下的湿黏,海民们又受伤严重,一时聚集地里委实怨声载道。
见天亮后海风不停,大个的联排房圈显而易见根本无法离开当地海区,许多人索性再次提出分开行进的要求。
这回支持拆分走的声音大了许多,大家都不想留下浪费时间干受罪。
毕竟今年冬季确实来得早,刮风本是换季末期才出现的节气,按照常理说应该还有一段日子,未曾想提前到来了。
眼下海啸的预警还没过去多久,海蛞蝓的虫灾又面临眼前,北部聚集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背向风困在这片海域,无法前往近浅海交界线,实在是进退两难。
聚集地上层无法再安抚,只能放松口径,招部分海场的人**开会,一齐商量对策。
顾川一向在参会者名单里,他是海场的老人,偏生又年轻青壮,隐形代表了外围几大圈的流浪海民,具备一定话语权。
外围的海民们家道相似,平时关系看上去虽不亲近,但关键时刻实际都隐隐以他马首是瞻。
临走前,顾川十分不放心陶粟,连声交代让她好好地呆在家里,哪也不要去。
陶粟乖乖地答应下来,她其实昨天也被吓到了,打算在脸上的伤恢复好以前不会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