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粟解开拉链上的密码锁,取出透明的矿泉水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顺带吃下一粒退烧药,免得病势加重带来麻烦。
背包内还有吃剩的牛肉午餐罐,陶粟打开闻了闻,还算好,没有什么异味,她打算等顾家的人回来了一起吃。
可是顾川他们久久未回,眼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陶粟再等不下去,锁上背包起身打算去屋外看看。
排房门大开,门外头阳光正好,刺得人一时睁不开眼,海风呼号带来潮湿的暖意。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聚集地外围内的景象,临近处坐落着平平无奇的几间海排屋,以竹木制的短小海排相维系,联结至远处更多更密集的排上屋舍。
四周冷冷清清,浑像是没有人烟,大家都不知道哪去了。
陶粟尝试着叫了几声,但没人应,她顿时紧张起来,理智告诉她房屋在这里,他们不会不回来,可身处陌生的地域,她内心的危机感下意识敦促她不得不小心。
顾家海排房地处外角,门前的水排连引两个方向,斜左及斜右,一眼望过去都被其他房屋遮挡,不知蔓延到何处。
陶粟踌躇着选了斜左的排道,一路往前走,边走边观望,她想着自己并不走远,只是出去看一看情况,若没什么收获就立刻返回来。
只要小心一点,想来并不会有事。
也正是在她出门后,斜右的海排道上隐隐出现人影,去聚集地中央分海鱼的海民们回来了。
顾家阿妈一早就等在斜右的海排拐角上专心张望,生怕自家孩子被少分了鱼肉,也正因此,被留下守候陶粟的她没有听到少女的呼喊,更没有及时发现对方的走失。
不远处,顾家兄弟俩一人扛着两箩筐新鲜海鱼大步沿海排往家赶,他们肩上的重量沉甸甸的,排道被压进了海水里,水花打湿他们的小腿,但两兄弟依旧走得稳健。
按照以往的习俗,分配海鱼本没有这么早,可前不久军舰上下来采买补给的士官透露出冬季要提前来临的消息。
因此聚集地上层考量再三,还是决定提早分配海场养殖的海鱼给每户上工的海民,好让大家尽早赶在冬季降临前腌制过冬吃的鱼段。
顾家的顾川与顾洋都是海场一员,他们身强体壮年轻气盛,干活非常卖力,这一年分配下来的鱼肉加起来足足超过三百多斤。
海鱼也分档次,有肉嫩鲜美的海银鱼、海黄鱼,有味道平淡一般的海鲈鱼、海鳗,还有是普通海民最常吃的柴涩海鱼,除这三大类以外都是不进聚集地养殖名单里的大野鱼,比如海鹰抓到皮艇上特别腥气的那条。
北部聚集地不是所有海户都能进海场上工,很多人老体弱的病残妇孺虽然被集体收留,不过分不到海鱼和工钱,有家人帮衬的还算好,至于其他只能去海区外捕捞野鱼填饱肚子。
顾川以前要的最多的就是海鱼中的第三类,但今天被临时通知领鱼,他和弟弟排了很久的队,却拿其中的部分兑换了几条巴掌大的海银鱼。
若非第一类海鱼与第三类兑换比惊人,不然他得到的鱼肉应该还要多。
顾洋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为了换给陶粟吃,青年眼中笑意促狭揶揄,一路开尽哥哥玩笑。
他们的感情实在不错。
顾川不理他,脸上却热气翻腾,抬头瞧见母亲已在路排上等待,男人径直加快脚步往家赶。
“领了这么多啊!”顾家阿妈一看到如此多的海鱼,面容上的笑止也止不住,垂皱的眼睛都眯成了缝。
顾川放缓脚步跟着母亲往自家海排房走,目光始终往前望梭巡“阿妈,陶粟醒了吗?”
顾家阿妈此刻心情很好,却没把他的问话放在心上,随意地回答道“没呢,我出来的时候,还睡得死死的……”
听了她的话,男人放下心,他还担心陶粟起来见不到自己会害怕,再说陶粟昨天遭受雨淋,今早呼吸有些重,怎么叫也叫不醒,多睡会儿总是好的。
然而等三人到了屋里,看着空无一人却铺位整齐的室内,顾川才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哎,人呢?”顾家阿妈懊恼地捶了下掌心,才晓得陶粟不见了,“会不会是自己走出去了……”
意识到陶粟走失,顾川的脸一下子沉峻下来,搁下近乎丢下背上的两只沉重篓筐,转身出了屋子,鹰隼一样的眸子快速扫视过自家海排房周边,选定了向左的海排疾步去寻。
此时陶粟正神情惶恐无助地蹲在一段垄长的短海排上,海风吹得厉害,周围空旷又没有房屋等遮挡物,细细长长的一条竹排对于她来说犹如汪洋大海中的薄带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断开。
明明看着不过短短二三十来米长,谁料走到半道风突然大了起来,边上就是深邃无底的深海,陶粟娇小身形飘忽,好似下一秒就要跌进海里。
她对海有阴影,受惊地蹲伏在海排上,前难进后难退,死死扒着竹木边怎么也不敢再动了,心里一万个后悔自己上了这条排道。
时间一久,前头忽然出现一些人影,有人发现了陌生的陶粟,嚷着声叫唤几句。
陶粟从他们的语气里听出了兴奋,惊吓之余,见其中有一个赤着上身,只穿条短裤的中年男人甚至踩上海排朝她而来,更是吓得战战兢兢。
野蛮、暴露、粗犷,这是陶粟对这个聚集地人的第一印象。
海排承受了多人的重量,晃动得愈加厉害,棉裙边被海水沾湿,湿乎乎黏在她的脚踝。
陶粟尝试着后退,可她没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在往海里退。
下一秒危险中的少女被人从身后拦腰腾空抱起,她惊叫出声,偏过头才发现原来是顾川。
至此,陶粟心里的不安彻底落了地,可怜惊悸地直往男人脖颈处缩了缩“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才来啊……”
她哭音浓重,带着点儿自己也没发觉的依赖。
“都是我不好,没有早点回来。”顾川一脸自责,他心里见到陶粟往海中退爬的后怕感尤未消失。
男人紧了紧抱着少女的手,目含警告地看了海排另一端妄想过来的中年男子一眼。
那一头的人认出抱走女人的男人是顾川,示弱般晃了晃手撤退回去,那边的人声又大了起来,似是在交谈嬉聊。
不出半日,大半个北部聚集地的人都知道了,外围的顾川领回去个漂亮女人。 。
第十三章
上岸延期
陶粟被找了回来,她皙白的手掌指节处布着许多新划伤,有的还插着毛刺在留血,是用力抓海排时候留下的,由于皮肤娇嫩,显得极为碍眼。
顾川取了家里的伤药替她包扎,顾家阿妈见状心疼不已,那些珍贵的药膏绷带来自余陆,价格昂贵,在海上能卖出天价。
然而她没立场阻止,因为这些药都是顾川在海场上工,豁出命去帮助聚集地保护辖内海区,驱逐外来者受伤后补偿来的。
海上大大小小的海民聚集地无数个,但可以提供食物的安全海区只有那么几大片,为了获得足够的海鱼资源,各个聚集地只能想办法扩大地盘。
其中武装掠夺算是一种非常行之有效的手段,前些年经常会有临近的集合地故意来犯,与北部聚集地发生摩擦乃至引起械斗,好有理由占据海区。
那些聚集地里在海场上工的人,担的可不止围鱼养殖的活计,更大部分是巡查与保卫,为守护海区,他们血都流了不知多少海里。
顾川在同批里格外拔尖,他十三四岁因体能超群破格进的海场,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做事相当卖力认真,连带顾家孤儿寡母三人的生活水平也慢慢好了起来。
后来待他满了十八,被允许巡游外圈海区,每每遭遇劲敌侵犯,总是不畏艰险冲挡在最前面,驱离无数外来者。
重伤是时常会碰到的事,一些小伤经他强大的自愈力已经愈合到看不出痕迹,在男人强壮的背脊上几近于无,可一些较大的比如腿上几段近乎割裂开腱肉的深疮伤口则成为了永不褪去的长疤。
随着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顾川在聚集地里的声名也逐渐大噪起来,好几年间都备受器重,一年到头伤药、工钱和鱼肉从不少挣。
也就如今北部聚集地吸收的流浪海民多了,从百来户增加至上千户,气势强盛起来以后,很少再有其他聚集地敢过来挑衅争夺海区。
流血冲突大大减少,海场上安定许多,但所有为保卫聚集地海区而战的英勇海民们不会被人遗忘,骁勇奋战的顾川绝对算其中的佼佼者。
也难怪先前海排上的人见到是他,会忌惮地退身回去,任谁也不想得罪外围这一位狠角色。
而此时,这个在聚集地中名声显然的男人正待在门口细心帮陶粟一一挑着手上的刺。
竹刺入肉,十指连心,陶粟痛得直嘶气,眼底泛出薄红,眸中水光闪烁俨然十分怕痛,她把手放在顾川的掌心,每当对方挑出一根刺,才敢深深呼出一口气。
少女吐气馥郁甜香,桃味的清甜将周遭的空气覆盖,她不知道自己喘泣的样子,在男人眼中简直娇艳得不行。
小哭包模样的陶粟自责不已,觉得都怪自己乱走才会遇险,她对这片聚集地不熟,净给顾川和他的家人添乱。
她还见到了顾川母亲脸上对药膏的不舍,忍痛小声对男人询问道“这个药很贵重吗?要不还是不要给我用了……”
顾川闻言摇了摇头,垂眸将药效极好的伤药涂在陶粟手上的伤口处“药就是给人用的,家里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