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余陆相连的海岸离近海非常远,远到顾川把陶粟从海里救出来的那片废弃建筑群区不过是路途中的一个折点,而他恰是从东边的浅海岸上换好粮食回来的,途中单程最少也要两天。
男人的话诚心诚恳,反倒弄得陶粟不好意思起来,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对方。
“那谢谢你了……”陶粟说话小声,语气上莫名低敛好几度。
少女颊边涌起病靥的红,心里受冻的冷颤犯过以后,现下转而冒出一股股羞热,一半因为风寒,一半因为愧疚。
她拥紧面前的登山背包,不敢再对男人说要如何感谢他的话。
陶粟暗自打定主意,等自己回到岸上,届时不仅连身上贵重的金玉首饰,包括橡胶皮艇与包内各种吃食物品等全都留给顾川,以作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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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地看着近在咫尺,但实际上还有较长的一段海里相距数。
顾川划着皮艇又绕了大半圈,才带陶粟到达位于聚集地外围的顾家海排房,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一片外角安安静静的。
海排房,顾名思义建立在海排上的屋舍。
偌大的北部聚集地海排房朝向不一,所有排房门口方向主要映射中央,各处呈圆形环绕连接,类似蛛网,且越往外围越冷清。
眼下四周黑乎乎的一片,连盏灯都没有,房屋看上去也没有远处中心的好。
生活贫瘠的普通海民们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不舍得浪费一丁点珍贵的鱼油花在没必要的照明上。
不过顾川家的海排房要比周围同地段屋子显得更加宽大许多,甚至比起其他光秃单调的房舍外观,他家还在房屋外围多设了一圈竹木排走道,可供人走动停靠。
男人没有要喊来家人的打算,他撑着皮艇靠近自家海排房外墙,用手在上头高高低低地敲了几下。
陶粟只听里头很快传来了相应的敲打声,之后“吱嘎”一声另一面的屋门被打开,蹿过来一个瘦矮的年轻青年,是顾川的弟弟顾洋。
“哥,你总算回来了,阿妈都念叨好几回……”顾洋的声音在见到陶粟后戛然而止,“哎,这是?”
“先回去再说。”顾川没管他的一惊一乍,径直将皮艇上的粮食鱼油和登山包拎到旁边的竹排走道上,然后身手敏捷地跳了上去,朝陶粟伸出手。
陶粟朝顾洋腼腆一笑,将手伸到顾川的掌心,小心翼翼从橡胶艇上站起身上竹排。
用来做海排的竹子已经上了年头,又多年浸泡在海水中,边缘开叉毛刺,赤着脚的陶粟一不小心就踩到了竹排边。
她脚下一软,差点失力地跌进海中,幸好被顾川及时捞进怀里。
男人将皮艇从海面提起来,护着陶粟率先往自家海排房走,至于其他东西自然由弟弟负责搬运。
顾洋看着前头两人的身影,不禁摸了摸鼻子,他虽没怎么看清哥哥带回来的人模样,但清楚那是个女人。
此情此景不免让他产生了一种哥哥带回大嫂,让他来提嫂子行李的错觉。
为了提高房舍抵抗海浪风雨的能力,海排房大多建得不高,看上去低低矮矮,仿佛是小人国的房子。
陶粟在顾川的小心叮嘱下,弯腰进入了顾家的海排房,里头相对逼仄,且乌黑一片,她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进,隐约能感受到另一股病弱的气息,应该是顾川的阿妈。
为了节省燃料,屋内没有点燃鱼油珠照明,兄弟俩在家里住惯了,摸黑走都能如履平地。
但陶粟是第一次来,怕她胆小害怕,顾川特意寻来橱柜上的一只破旧灯碗,用打火机点燃了碗底浅浅一层凝固的鱼油。
火焰有些微弱,他又从裤袋中摸出两颗大的放进去,火光顿时大亮。
借着光亮,陶粟草草打量了一下室内,只见周围地方狭小,旧物摆设杂乱密集,面积摸约不过**平,还没有一个车库大。
倒是也有几样桌椅木凳等家具,被叠放到角落,空出中央一大块空地,可供人并排睡觉。
此刻那空地上堆着些地铺被褥,一个人形躺在其中,还有一条被掀开的薄被,看那位置俨然是属于刚才开门出来的顾川弟弟的。
顾川将胶艇斜靠到墙角安放好,随后端着灯碗,引陶粟来到地铺旁边坐下。
门口空出来以后,背着登山包的顾洋扛着大袋小包进屋了,他脸上满是对哥哥满载而归的欣喜,进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房门关上,隔绝外头若有似无的视线。
几人走进走出的动静有些大,早睡的顾家阿妈被吵醒了,她从被窝里坐起“啊是阿川回来了?”
陶粟这才看到顾家阿妈的模样,对方看上去摸约五十多岁左右,因为身为海民住在海上久晒多劳,她甚至比实际年纪还要显老许多,眼角处黑色皱纹深刻,整个人矮小瘦弱容貌沧桑,精神貌似不是很好。
还有顾川的弟弟顾洋,他的个子远比不上他哥哥,正值发育期的体态也偏精瘦,赤条条的上身隐隐可见肋骨,完全没有顾川那般体格强壮。
论面容,一个星眉剑目不苟言笑,一个眉淡眼长言笑晏晏,兄弟俩其实长得并不相像,陶粟猜测这两兄弟,可能一个随的爹,一个随了妈。
“是我回来了。”顾川唤了母亲一声,把陶粟引给她看,“我在海上遇见了陶粟,她没地方去,先在咱们家待一晚……”
男人话毕,陶粟顺势乖巧地对两人招呼了句“阿姨好,弟弟好。”
人在屋檐下,嘴甜些总不是坏事,不过她没再多说些别的,只由着顾川介绍,自己本来就套了失忆的名头,容易出纰漏的题外话还是少讲为妙。
有顾川作保,顾家阿妈和顾洋都暂时接受了陶粟留下,他们甚至还稀罕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里充满对陶粟身份的探寻意味。
毕竟海上除了刚出生的婴儿,没人会长得如此白皙幼嫩,一看就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也不知怎么走丢,还被顾川捡到了。
陶粟被看得不太好意思,忍不住往身旁的男人身后躲了躲,她身体状态不好,一路既是风吹又是雨淋,自打午后还未曾进食进水,整个人早就疲惫不堪。
顾川意识到弟弟的目不转睛,沉着的神情一下子冷峻下来,将其赶去炮制两人的吃食。
顾洋嘿嘿一笑,性格倒是开朗,听话地去墙旁边寻锅炉生火煮食,还想拆顾川叫他带回来的登山背包,瞧瞧里头是什么好东西,却被男人一把将背包拽回来。
他把背包转手送去陶粟手边“包和胶艇都是陶粟的东西。”
登山包重新回到身边,陶粟把它抱在怀里,她本就不是胆子大的人,在这片海上只认识顾川一个,如今与男人家庭呆在一起,对方又身体力行地护着她,安全感委实倍增。
顾川只解释了这么一句,顾洋却不敢再造次了,顾家阿妈见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她更关心换来的粮食。 。
第十一章
沉甸甸的一大袋麦米杂豆和一兜鱼油很快被解开袋口,呈现在大家面前。
不仅如此,顾川在屋里随意找了样盆什,把两个裤兜里装得满满的鱼油也尽数翻倒出来。
顾家阿妈看得眼睛都亮了,先是伸出消瘦的手抓出一把掺和在一起的粮豆,放在鼻下闻了闻,很香很新鲜,没有一丝沾过潮意后的霉味,她又提起鱼油掂了掂重量,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
陶粟也顺带瞅了几眼粮食,见掺杂碎壳的稻麦粒与各色杂粮豆同她空间里的囤粮看上去没甚差别,大小形状都相近,只是不知口感上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另一边,顾洋端着两碗煮好的海鱼粥走了过来,他一见到两大堆鱼油,同他阿妈一样又惊又喜“哥,这么多鱼油你打哪弄回来的?”
余陆上用来过冬的产出只有粮食袄衣木炭,在顾川出发前,三人已经商量好了都换成主粮,这些鱼油想必是他路上的意外所得。
顾川接过顾洋手中的两碗粥,递给陶粟一碗,一边回答道“是我在回来的时候,碰上了搁浅的鲸尸……”
男人简单将事情经过给众人叙述了一遍,尽管他语调平平,顾家阿妈和顾洋包括陶粟听得内心仍是一阵激荡起落。
顾洋一拍大腿“难怪听说海老大他们那边的聚集地出来很多鱼油,我本来还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去那边买上一些……”
新世界每到寒冬隆年时节,气温低到一定程度,大海便会结冰,海鱼也会洄游去更温暖的南方,对于定居在北地的海民们来说,充足的粮食和鱼油是最必不可少的过冬物资。
而顾川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对顾家熬过下一个即将来临的冬天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顾家阿妈喜滋滋地带着顾洋去把麦米和鱼油藏进墙根边的密封桶罐中,他们过去后,顾川领着陶粟继续吃海鱼粥。
海鱼粥说是粥,其实里头根本没有米,黄乳色的汤上浮着一层海薯胶淀,几大块海鱼肉沉落起伏,瞧起来不甚美味的样子,但起码是热的。
陶粟捧着碗底,呼开弥漫在眼前的热气,将薯粥汤当水一样灌进肚子,可能是饿得狠了,除了咸盐味,她没吃出什么特殊的味道。
粥水喝光以后,黏糊糊沾着胶淀的海鱼块就很明显,她想起之前在岛礁上吃过的那口腥气鱼肉,内心战战兢兢,好半天才做好心理准备尝试着咬了一口。
噫,还是腥柴,就像煮鱼时没放料酒和佐料去味,混着鱼血内脏白煮的滋味一样,不过总的说来要稍微好一些,气味不至于刺激到让她当场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