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过经验,她生产的格外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成功剩下一个孩子。
护士们给孩子做了初步的检查,擦洗干净抱给产妇看。
产妇还有点力气,开口问:“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
陈芸能清晰听到她失落的叹气声,随后她就开始哭。
这哭声似有似无,幽怨得很,和着产房里的血腥味,像是在拍什么恐怖片。
陈芸已经开到了五指,疼得差点神志模糊,听到这哭声更是烦躁,张手不小心把碗打落下去。
等在外面的郑卫华听到声音,急忙喊了句:“小芸!”
太疼了!
疼得她想去死!
陈芸忍不住呜咽,特别恨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个罪。恰好此时又听到郑卫华的声音,想起他才是令她这么痛苦的罪魁祸首,便痛骂道:“郑卫华你混蛋!”
两人隔着一道产房门对话,一个又哭又骂,一个低声安慰。
妇产科的医生护士见多了人间百态,这样的夫妻不说没见过,确实也少。
产房外,肖月珍打了饭过来,让郑卫华吃点。
“妈。”郑卫华摇摇头:“我吃不下。”
他原本就在外面忙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回来没休息,反而压力更大,这会双眼通红,嘴唇开裂,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吃点吧,别到时候孩子生了你倒下了。”肖月珍把东西递给他,故意说:“到时候我一个可照顾不了你们两个。”
郑卫华听完接过饭盒,正要打算吃,就见自己的警卫跑过来。
“团长!”
他神色匆匆,一看便知道有事。
郑卫华罕见的犹豫,过了好一会,才把人带到旁边:“什么事?”
“报告团长,湾里一带突降暴雨,有两个村子被淹了。”
郑卫华盯着手里的饭:“知道了。”
“那团长……”
“我马上回去。”
他打发走警卫员,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一拳砸在墙上。
“妈……”
他走回去,喉结滚动,不知如何开口。
肖月珍已经猜到了:“外面有事情找你?”
郑卫华艰难点头:“是。”
“那你去吧。”肖月珍虽然心里不好受,也知道这种事情怪不到女婿身上:“小芸这有我。”
郑卫华深深呼吸,隔着房门,把事情和陈芸说了,然后保证:“我尽快回来。”
他怕浪费时间,说完转身就跑。
那两个村子离部队驻地不远,平时不到开车半小时就能到,但因为在汛期,许多路都被水淹了,根本走不通。
队伍绕了一大圈才到被淹的村子,这两个村子水系多,这时候完全成了一片汪洋,更可怕的是随着暴雨侵蚀,山上的砂石也在滚落,随时有发生塌方或者泥石流的危险,必须要组织人员撤离。
郑卫华到了之后便开始下达任务,协同当地的村干部去搜救被困人员,再把他们安全的带走。
把人带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很多人都不愿意走,说自己走了家里粮食房子都被水冲了,他跟死了也没差别。
“要走也行,你帮我把这些东西也带上。”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自家米缸上,要求他们帮自己带上吃的、衣服,还有养的鸡和猪。
这是逃命还是搬家啊?旁边的人都气笑了。
郑卫华心里担忧陈芸的安危,还要跟这些人磨嘴皮子,心中的愈发烦躁,脾气起来直接把人一绑,扔给旁边的人:“带走。”
还好这种不要命的人到底是少数,天黑之前,两个村子的人终于被全部找到并且撤离。
之后的安置由革委会负责,与郑卫华无关。
他正要走,又听底下人报告,说镇革委会的领导像请他吃饭,当面表达感谢。
郑卫华在人群中扫了一眼,随手拉过来一个人:“你去。”
“唉?”
被郑卫华抓到的人一脸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了?”
报告的小战士说:“革委会领导要请客。”
“那团长怎么不去?”
那人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大概想回去睡觉吧。”
回去的时候郑卫华自己开车,一路抄近道,把油门踩到最底。
他冲进医院,一路飞奔到产房门口,见到肖月珍的时候眼神一缩,失声道:“还没好吗?”
肖月珍也有点慌:“快了快了。”
话说完,便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肖月珍一把抓住郑卫华的胳膊。
郑卫华无动于衷看着产房门上的玻璃。
过了五分钟左右,门被打开,一个护士抱着婴儿走进来。
“陈芸同志的家属在吗?”
“在、在,我们就是。”肖月珍走上前。
“恭喜,你们家生了个男孩,出生时六斤三两,很健康。”
她伸长胳膊把孩子送上来,外面的两人却都没什么反应,反而一致看向门内。
产房门和里面还有帘子隔着,理所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郑卫华从过来之后就没听到过陈芸的声音,心中慌乱到不行:“我妻子呢?”
“哦,她没事,就是还要观察两个小时。”
“真的?”郑卫华急于求证:“那我怎么听不到她说话?”
护士手都举累了,怀里的孩子也没人接过去,面上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生孩子要体力啊,现在她累了,你们家孩子还要不要?”
“要要!哪能不要呢?”肖月珍终于从护士手里接过了孩子,看着猴一样的新生儿,仔细辨认一番,对郑卫华说:“这孩子好看,瞧这小鼻子小嘴的。”
郑卫华扫了一眼,对于肖月珍的话不做评论,像个柱子一样站在产房门口。
肖月珍逗了一会孩子,见郑卫华毫无反应,便说:“那你在这等?我先带孩子回房间。”
“好。”
郑卫华站在门外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等到了产房再一次打开。
陈芸躺在床上被人推出来,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双唇几乎没有血色。
郑卫华踉跄了下,几乎不敢上前。
还好有医生解释:“产妇睡着了。”
“嗯,嗯。”郑卫华跟在边上,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病房里,肖月珍正在给孩子喂水,见到陈芸陈芸呀了一声:“终于出来了?!”
“嘘!”
郑卫华示意她小声一点,弯下腰把陈芸放到病床上。
他给陈芸整理好衣服和头发,随后才盖上被子。
陈芸太累了,这一番动作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肖月珍见了,边说:“她估计有的睡,你先看着孩子,我回去弄点吃的。”
她把孩子递过来,郑卫华伸出手,不知要如何接。
“你这样……”肖月珍把他两手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把孩子放上去:“就这样,一只手托着屁股,另外这一只托着脑袋和脖子。”
郑卫华浑身僵硬地托着这个小东西。
他身上太硬了,孩子被抱着也不舒服,哼唧了两声,要哭不哭。
肖月珍见状赶忙把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哄着:“哎呦乖乖不哭啊!”
哄了一会,孩子终于睡了过去。
这下肖月珍也不敢把他给郑卫华抱了,就放到枕头边,对郑卫华说:“你看着点,别让孩子摔下去,也别让陈芸把他压到了。”
郑卫华点头,把孩子往边上拉了点,说好。
肖月珍走后,病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房间是双人房,另一张床暂时没人住。
郑卫华坐在一旁,盯着陈芸发呆。
他看了许久,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下,缓缓溢出一抹笑容。
“小芸。”他轻轻喊了一声,没吵醒陈芸,倒是孩子又出了一声。
郑卫华这才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从孩子出生开始,就被父亲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郑卫华第一次认真观察着他和陈芸的孩子,第一感觉就是丑。
孩子身上红彤彤的,五官皱在一起,又瘦又小,看起来跟剥了皮的猴子一样。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孩子,大概因为不在计划内,或者是看妻子因为他受了太多罪,郑卫华不由自主的有些迁怒。
孩子哼了一声,郑卫华以为他又要哭,刚想把他抱走,就见孩子伸长手,抓到一缕母亲的头发,又沉沉睡去。
陈芸这一觉睡到半夜,她刚有些动静郑卫华就醒了。
“怎么样?”郑卫华打开灯,弯腰问:“饿不饿?”
陈芸摸了摸肚子,感觉确实饿了。
郑卫华拎过来鸡汤,大概一看,汤已经凉了。
“你等等。”他说着起身,出门倒了热水,隔着茶缸热鸡汤。
这种加热方法弄起来很慢,郑卫华等了一会有点心急,索性端着盆回了病房。
回去的时候,陈芸正在东张西望。
“找什么?”
“孩子呢?”
郑卫华指了旁边一张床:“在和妈睡。”
他不时转动着茶缸,问陈芸:“还疼吗?”
“疼……”
这一问,就让陈芸又想起来之前受的罪,她撅着嘴,眼泪在眼眶中旋转:“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