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华以眼神询问,却见妻子逃一样移开视线。
他心中不解,刚想开口,另一张床上的小婴儿就哭了起来。
郑卫华走过去,学着肖月珍的样子把他抱起来,晃了晃:“别哭了。”
孩子还在哭,一点不给老爸面子,他有些束手无策地扭头。
陈芸也没比他好多少,甚至都没亲手抱过他。
“要不我来?”
“给。”
陈芸接过孩子,抱得心惊胆战。
这也太软太小了!
她低头看着孩子,心里又有种无法言喻的滋味,有一道看不见的线把他们牵住,看到第一眼便觉得喜爱。
显然铁锤是没有这种感觉的,因为他仍然哭的欢快。
“是不是饿了?”
郑卫华想起来儿子似乎还没吃过东西。
陈芸闻言看向他,脸颊又开始泛红。
郑卫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也有些不自在。
“要不我出去?”
陈芸摇头,用那种湿乎乎的眼神看着他。
郑卫华坐过去,瞥了眼闹腾的小子,问妻子:“不喂吗?”
陈芸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耳朵都红了。
她咬咬牙,偷看了他一眼,脸色更红。
经历万分纠结,陈芸终于鼓起勇气对郑卫华招手。
郑卫华靠过去:“怎么了?”
陈芸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脸红的像煮熟的龙虾,下唇被咬得快要滴血,才声如蚊蚋般说了几句话。
听完妻子的话,郑卫华表情一顿,随即眼神变得有些玩味。
他看了眼快要羞愧晕厥的妻子,有些好笑:“这有什么?”
陈芸睨了他一眼。
“又不是没……过。”郑卫华舌头抵着腮帮,低笑了一声,问道:“现在就要吗?”
陈芸一把将他拍开:“等晚上吧。”
“可他在哭。”
陈芸低头,有些犹豫:“可能不是饿的,医生说孩子刚生下来喂水就行?”
“那是什么?”郑卫华看了看,有了猜测。
他打开儿子身上的小布包,展开尿布一看,果然上面已经变成了墨绿色。
虽然是自己生的,但陈芸显然还没有完全接受他的一切,见到这种场景赶忙捏住鼻子,支使郑卫华:“你去帮他洗。”
郑卫华无奈看了妻子一眼,抽出尿布放到一旁,打了盆水过来给他洗干净屁屁,又笨手笨脚换了新的尿布。
陈芸一共在医院呆了两天,第三天怎么说都要回去。
另外几个人说不动她,只能同意。
从她生孩子之后,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下来,气温迅速升高,太阳烈的能把人烤熟一般。
陈芸窝了三天没洗澡,身上粘乎乎的不知道多难受。
她提出了想要好好清洗的愿望,被肖月珍一口否决。
“不能洗,你这才生孩子。”肖月珍瞪眼:“月子不好好做以后身上都是病。”
她唠唠叨叨的,列举了无数因为没做好月子导致身上有毛病的大姑大妈。
“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不能见风。”她端了碗鸡汤过来:“先把汤喝了,然后吃饭。”
大热天,窗户紧闭,没有风扇,房间里热的和蒸笼一样。
陈芸坐着不动都在流汗,看到上面一层浮油的鸡汤更是没胃口。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你不吃拿什么奶孩子?”
肖月珍把汤端过来:“我去给你盛饭。”
她的食物是专门做的,只放了很少的盐,让人看着就没食欲。
肖月珍又在催她好好吃饭,说不吃饭奶不了孩子。
陈芸心中烦躁,僵持了好一会才把碗端起来。
下午,郑卫华提前回来了。
最近几天都是晴天,各条河流的水位都在下跌,他们也得以清闲了一些。
到家的时候,小儿子正哭得起劲,肖月珍哄着孩子给他换尿布。
这小子用尿布很快,一天要换好多次,如今家里的阳台晾了一排他的尿布,如果不是这几天天晴,他恐怕还不够用。
郑卫华自觉拿起尿布去搓洗,等他洗完回来,就见到房门紧闭。
陈芸喂奶的时候从来不让他看,郑卫华已经习惯了,在外面等了一会,才推门进去。
房间里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味道并不好。
郑卫华面无异色地走进去,先跟肖月珍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走到床边,问陈芸今天怎么样。
陈芸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
“闹脾气呢。”肖月珍插话:“非得闹着要洗澡,这不是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
肖月珍说了两句就停下嘴:“我出去做饭。”
她走后,郑卫华握住陈芸的手:“再忍忍?”
陈芸抽出手,一言不发。
她心情很烦躁,有股发不出来的火。
这火气来自许多方面:不能洗澡、洗头,不能出门、身下一直在排的恶露,整天无所事事像个猪似的吃了睡睡了吃,顺带奶孩子。
肖月珍总说她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否则对孩子不好。这让陈芸有种错觉,仿佛自身存在的所有意义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过激,也试着自我调节,但效果并不理想,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
肖月珍也注意到了她的状态,觉得女儿对外孙的态度有点太冷漠了,甚至都比不上那几个前面留下来的。
“这还有大半碗饭呢,就不吃了?”肖月珍数落:“还有汤也不喝,人家乡下的女人想吃没得吃,你呢?有吃的你不吃!”
陈芸掀起眼皮:“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点,要不哪有奶喂小宝呢?”
肖月珍很喜欢外孙,私下里很少叫铁锤这个名字,都是叫小宝。
陈芸哦了一声,态度有些冷漠。
她擦了嘴躺床上,对肖月珍说:“我困了。”
肖月珍又唠叨了两句,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走以后,陈芸翻了个身,突然就开始流眼泪。
她哭的莫名其妙,连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门外传来一些动静,陈芸胡乱擦干眼泪,翻身背对着门口。
今天下午有文工团下来慰问演出,郑卫华看了一会就找机会溜了。
到家的时候刚好见到丈母娘端着没吃饭的饭出来。
“妈。”他喊了一声,看向手里的碗:“小芸没吃完?”
“说是没胃口不想吃。”肖月珍唉了一声:“我这伺候她还受埋怨,也就是亲闺女,给别人我早不干了。”
“最近天热,确实影响胃口,妈您别生气。”
郑卫华说:“我去看看她。”
他轻手轻脚打开门,见到妻子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动静。
郑卫华走过去,喊了一声:“小芸,你睡了吗?”
床上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一旁的铁锤蹬了蹬腿。
郑卫华伸出食指挠了挠他的双下巴,孩子一下子将他的手指抓住。
他原本以为陈芸睡着了才没说话,可跟孩子玩了一会才发现不是,床上那个人的气息有些不太平稳。
郑卫华抽出手,绕到床另一侧,低头看到陈芸双眼紧闭,但是眼睫在微微颤动。
“小芸。”郑卫华低笑,蹲下来问:“怎么不理人?”
“……”
“妈说你没胃口吃饭,是不是不想吃鸡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陈芸依旧不说话,眼睫颤动的频率增加,兀地有晶莹的液体流出,打湿了睫毛。
“小芸。”郑卫华心里头一紧:“睁眼看看我。”
陈芸睁开眼,眼睛红彤彤的。
“怎么了?”郑卫华用拇指擦掉她眼角的水珠:“发生什么事了?”
陈芸摇摇头。
“那怎么哭了?”
陈芸咬着嘴唇。
“嗯?”
她看着蹲在床边的男人,能看到他眼底的关切,原本收回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她的眼泪像刀子,一刀刀戳在郑卫华心上。
“别哭了,有什么事跟我说。”
他语气有点硬,手上的动作却格外小心。
陈芸也不知道这突然激增的委屈是怎么回事,只是想哭。
她爬起来坐在床上,抽抽噎噎:“你出去吧。”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出去?”
郑卫华无奈道,起身坐到床边,想要把妻子搂过来,但是陈芸却往反方向挪了挪。
“我身上臭死了。”
“我不嫌弃。”
“我嫌弃!”陈芸咬牙,这几个字像一道闸门,她开始不断控诉对现状的不满。
郑卫华认真听着,大概了解到是怎么回事。
“想洗澡?”
陈芸点头。
“想出门?”
继续点头。
“想去工作?”
还是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想给孩子喂奶?”
这下陈芸有些犹豫,她捏着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如何回答。
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陈芸不可能不爱他,只是……
“没关系,那就不喂。”
郑卫华淡淡的说:“我去找奶粉,不用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