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述并不看他,皱了皱眉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然后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大大的“七”字:“并非本王来求你,而是你的自救。七弟现今蓄势已足,朝堂中于他威胁最大的便是太子,而你父亲秦康却是在明面上表示支持太子,如此,便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可太子,是储君啊。”秦清是个无心仕途的人,自然对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并不敏感,“圣人钦定,即便定王有心夺储,这也无异于谋反了,他……”
他怎么敢呢?皇城有锦衣卫,城外有驻军,各洲有节度使,圣人将自己的军力分布的无处不在,若是定王真想谋反,可能连兵都还未出便已经落败了,这无异于一场无法胜利的战役。
这,风险太大了。
许嘉述轻笑,眉眼间并没有经久吃斋念佛的慈善,反而是因为提及了定王二字显得有些狠厉:“你怎知,定王他没有自己的军队呢?”
“他现在已经将目光看向了持有虎符的辅国将军素擎峰。”许嘉述抬眼看向刚刚少女转身离开的回廊,眸子中迅速掠过一丝哀伤的情愫,“所以你觉得定王下一个会去对付谁呢?”
秦清似乎是被许嘉述这一句话给惊到了,支着身子好半晌没说话。他见过父亲为了权利参与夺储,不得不玩弄心计和朝堂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每每下了朝堂回家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太累了,所以他才一直都不愿意踏入仕途。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少府监是看官皇家庄园的,在节日之时是与圣人最近的,也是最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的。秦清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肩头究竟有多重。
他恍然间抬起头,笑道:“殿下果真是心思通透。”
只一句话,许嘉述便知道秦清已经了解了所有的状况,也知道往后该怎么做了。于是他起身抚掉了身上的落叶,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院方的飞鸟亭,笑道:“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
回将军府时已经是申时二刻了,东市的许多摊贩已经开始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家,去城西踏青的人若不参加晚宴的也都回来了,街道上便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素清绾有些头痛,倚在马车内打着盹,忽而想起今日许嘉述送的那栗粉糕还未动,便叫了颂春拿来,合着暖茶抿了几口。甜糯甜糯的,一天的糟糕心情便都散了个干净。
然待她还想要再吃一块的时候,马车却停住了。车板上的颂春撩开车帘,皱眉道:“前面似乎有人吵起来了,堵着主路动不得。”
素清绾道:“巡逻的也未过来吗?”
“瞧着是还没到。”颂春伸着脖子又看了看,忽而有些诧异道,“三娘,前面那人,好像是表小姐!”
素清绾本想着再打一会盹,听得颂春的话便来了精神,道:“你去打听打听什么情况,回来与我说。”
颂春应了声,跳下马车便朝着人群中走去,半晌她又推开人群一路小跑回来道:“三娘,婢子打听到了。前面是有一位娘子,她夫君出了汴京城往临洲去采买,然刚出城便被一群劫匪给拦了,传了书信说让那位娘子拿三十两银子去救。这位娘子拿了一年的积蓄,又寻临坊凑了些才将将凑齐,却没想到那群劫匪是黑心的,收了银子不仅没放走她夫君,反而是……□□了她,还将她夫君杀了。”
颂春有些愤愤不平:“那娘子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才从那虎狼窝里跑出来回了汴京城,正赶上表小姐的骡子马车回府,那娘子还以为是个商贩家的货物马车,便想搭着回家,没想到惹得表小姐气急,便推了那娘子一把,于是便为现下的场景了。”
素清绾觉着有些好笑,让素可云坐那辆骡子马车去上巳佳节,本意是想让她羞愤一下的,没想到现下竟来了这么个事,倒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不论怎么说,素可云如今是寄养在将军府的,若她闹出些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情,被旁人给训斥了、说了理,丢的还是将军府的脸。所以还得是将军府的人来斥责,如此才好。
“颂春,咱们去看看。”素清绾面上挂起了笑意,搭着颂春的手下了马车,“总不能教表小姐丢了将军府的脸。”
还未及近,便已经听到素可云颇带些哭腔的声音:“这位娘子,你若再这般与我周旋下去,怕是都得不到好!”
地上的女子微微蜷缩着,似是有着极大的痛苦,额头的汗津津的淌着,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虚弱:“我不知你是谁家的姑娘,扰了你的车驾是我不对,但现下,我是真的疼的动不得……”
“你……你莫不是来诓我的?刚刚你冲撞着来拦我的马车时可精神着呢!”素可云声音渐渐提高,“顾郎,顾郎你刚刚也瞧着了吧!”
本还想再看一会戏的素清绾听到“顾郎”两个字立刻皱起了眉头,然后朝人群中央抬眼看去,果真瞧见一袭白衣的顾少卿正立在一侧,黑着脸看着现下的场景一句话也不说。
好的很好的很,最讨厌的两个人凑在了一起,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令人作呕。素清绾当下便决定不再看热闹了,便叫侍卫拨开人群,自己拿着圆扇半遮面的走到了人群中央。
“回将军府的主路就这么一条,被你们占的满满当当的。”素清绾端着架子,语气也越发的娇嗔,“马车本就颠簸的人头疼,现下又动弹不得,难不成要我走回去吗?”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何人,皆噤了声有些诧异的看着素清绾。好一会,有人后知后觉的记起素清绾说回将军府,又有人看见她从素家马车上下来,这才大概猜出来是谁。
而此时素清绾眉眼微挑,满脸的桀骜:“原来是表妹,你来素家也有半年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不像个样子。”
素可云愣了愣,微微红着眼语气更为惊讶:“三娘怎会在这……”
那方才她险些抓狂的样子也被瞧见了?素可云呼吸猛然一滞,今晨刚被素清绾用马车之事羞辱,如今又被瞧见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以后都将是素清绾嘲笑她的引线!于是她忙回头看向顾长卿,想让他出声帮自己解围,却没想到顾长卿根本没往她这边看,气得她脸色红涨,却又什么都说不得,可是憋屈坏了。
然素清绾压根就未理会素可云,只轻轻瞄了一眼顾少卿,瞧见他也正在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便轻哼一声收回眼神走到了地上躺着的女子面前。
“现下如何?”
女子抬头,瞧见一个穿着华服的贵人立在身前,便道:“疼,浑身都疼……”
“你莫要诓我!我……我只是轻轻推了你一下!你……”素可云忙上前辩驳,语气急促又慌乱。
素清绾微微蹙着眉,刚要出声说什么,便听人群有人道:“是素三娘吧?等会巡逻的便来了,你莫要管了,这娘子现在脏的很!”
地上的女子瞳孔猛然睁大,嘴唇因为气急也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囫囵的道:“……我没……你怎……怎可……”
女子的脸微微抬起,终于将清晰的轮廓映进了素清绾的眼中,立刻便与梦中一人重合起来。
又有人接着道:“是啊,说是出城救夫,可谁都不知道什么个情形,穿的又如此花哨,保不准是有什么其他的情况。”
“哦?这位郎君说的倒是有些意思。”素清绾的语气冷了下来,“难不成我今日穿的好看些,也是个错了?”
第4章 惊鹊
素清绾的语气中斥责的意味颇重,使得刚刚还在调侃的那几名男子顿时便噤了声,若说旁人在这,他们还能辩驳几分,可面前这是素家最宠的女儿,谁敢惹?
可素清绾并非是说一句话便能了事的人,她叫颂春先扶了那位娘子起身,然后抬眼看向那几人,问道:“几位怎么不说话了?”
“素三娘不知,这娘子姓李,家在玉茭坊开了个茶铺子,平常便听与她夫君不合。”其中一人出了声,“若说是她夫君被劫匪给拦了,她可能还要偷着乐去,怎会舍得拿出积蓄去救?”
听及此,素清绾笑出了声,发髻上的银钗坠子随着她的轻笑微微的荡着,看起来贵气中又略显了些俏皮,好看的紧。
“这位郎君说话全靠自己听得那些东西。”素清绾道,“你是真真的瞧见了吗?即便是瞧见了,你又怎能说李娘子不愿去救她夫君?是她亲口与你说的吗?”
那人支支吾吾:“这是……这是都知道的事……”
“我呸,睁眼睛说瞎话。”人群中有一个偏胖的女子挤了出来,便嗑着瓜子边道,“我就住李娘子旁院,怎就没见着过李娘子与她夫君不合?人家夫妻俩恩恩爱爱的,茶铺子经营的妥妥当当,哪来的不合?”
这下说话的男子彻底没了话,连带着先前的几个都有些坐立不安。四周人的眼光如芒在背,盯得他们几人连连后退,最终一溜烟的消失在了人群中。
看着那几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素清绾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张口胡说的时候倒利索,却连个应允的胆量都没有,若是平白污蔑了这位李娘子,谁能担责?你说是吧,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