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清绾被噎了一下,也懒得与他打诨下去了,再待一会她怕是就维持不住现下的形象,绑袖要与他切磋去了。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福身行了礼:“臣女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
比起和许嘉述在这废着口水说些有的没的,她还是比较在意秦府的状况的。然而许嘉述并没有应允她的告退,却敛了笑意对博士道:“栗粉糕,三两。”
偌大的糕点铺子顿时噤了声,只留下博士欻欻的捋着油纸装糕点的声音。不管将军府威名多大,在皇家皇子面前总是要称臣的,所以没有许嘉述的应允告退,素清绾断然不敢耍性子扭头走人。
她只得又道:“臣女需先行告退。”然许嘉述依然是摩挲着手上的佛珠,不瞧她也不应她。
门外有风吹进来,卷着细小的柳絮划过素清绾脸上,痒痒的。但栗粉糕的香味太过浓郁,扰的她也不在意脸上痒不痒的,便要开口道:“这栗粉糕,博士也给我包一两罢,不要碎渣、不要油腻、不要褶皱、不……”
□□叨着,许嘉述便将博士刚包好的栗粉糕递到了她面前。素清绾再次愣住,转过头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刚刚想吃的,但现下又没了胃口,便不想吃了。”许嘉述声音还是淡淡的,拎着麻绳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放到了颂春手上,“素三娘吃掉吧,不可剩下。”说罢便不管她是什么神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素清绾看了一眼颂春手中的栗粉糕,瞳孔轻微的收缩了一下,然后同颂春道:“既然是燕王殿下送的,那拿着吧,咱们可以走了。”于是也随着许嘉述其后出了铺子。
而站在一旁的博士瑟瑟发抖着,他在人生的短短一刻钟,见到了燕王殿下和素家三娘,并且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燕王殿下,对那素家三娘有意思?
若此时素清绾知道博士这般想着,那定会不顾什么装不装着娇气,一拳头锤上去问他是不是眼瞎了?然而此时她已经坐着马车往秦府去了,任博士想着什么也与她无甚关系了。
马车行了两刻钟之久,终于悠悠的停在了秦家的大门前。素清绾搭着颂春的手下了马车,抬眼间就看到穿着藕粉夹衫子的秦诗茵立在石狮旁,朝着她笑了笑。
少女的笑意温暖而阳光,一下子就勾起了梦中的回忆。
素家与秦家一直便是交好的,恰好秦诗茵的性子正合她,两人自然便成了手帕交。她记得自己嫁入顾府不过半年后,秦诗茵便被圣人指婚给了皇七子定王做正妃。那时她还想着,秦家居然也舍得让庶女嫁入皇家为正妃,还暗自为秦诗茵高兴过。
然而后来将军府被诬陷通敌叛国,秦诗茵去与定王求情,小厮说看着她哭哑了嗓子、哭坏了身子,也没能换来定王一个怜悯的眼神。秦世叔也上了折子替将军府辩驳过,可终归是人微言轻,被圣人痛斥了一顿降了职。
后来如何呢?那一段时日她被幽禁在光禄府,只这寥寥数语也是素可云为了奚落她而说的。她记得那日素可云含笑坐在案桌旁,抿茶同她道:“ 好三娘,我与你说些消息,将军府明日抄府了,秦家也削了职,秦诗茵已经病逝了。”
“清绾,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秦诗茵拿着团扇笑吟吟的打在素清绾的手臂,“今日怎么穿的如此好看,倒教我不适应了。”
少女特有的软糯嗓音让素清绾回了神,她眉眼微挑看着面前穿着藕粉夹衫子的秦诗茵道:“你身子还是不好,这都三月三了,竟还穿着夹衫子。”
“我身子向来如此,不必过于担忧。”秦诗茵挽着素清绾的手往门里走去,“只是你今日这装扮,倒是不好试阿耶新带回来的弓箭了。”
“世叔又从皇庄带了弓箭回来?什么弓箭?有多重?”
听得有弓箭,素清绾便双眼直放光,那有些憨憨的样子让秦诗茵止不住的咯咯笑着:“瞧你,听到这些刀啊枪啊弓啊剑啊什么的就这么开心。”
“好诗茵,你知我最喜欢你家的这些玩意了。”素清绾撒了个娇,“我今儿这一身是给旁人看的,不耽误试那弓箭。”
虽然她家是将军府,不缺那些兵器把玩,但少府监可以看管皇室庄园的,许多只能在皇庄看到的兵器在秦府都是找的到的,必然要比平常的兵器好上一些。
秦诗茵受不过素清绾这般的撒娇,只能拉着她去了演武场。
正巧着此时的秦府演武场并没有人,素清绾便拿了襻膊绑好袖子,开心的朝着弓箭跑去了。
然而这弓箭确是重了些,她颇用了些力才拉开满弓,然后闭着一只眼睛瞄着靶心想试一下力度。然她正待松手放箭的时候,却听秦诗茵开心的喊了一声:“二兄!”
素清绾一顿,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演武场门口的方向,箭矢就那么没控制住的脱手而出,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矢带着一阵疾风穿云破海,直奔着门口负手而立的……许嘉述而去。
她脑袋一片空白,也没去想为什么许嘉述会好巧不巧的出现在这,只是看着箭矢挨着他的衣边掠过,带走了一大片的衣角,然后定在了墙上。
素清绾嘴角微微抽了抽,这才后知后觉的松了手,弓箭掉落在地发出“咣当”一声,然后她道:“哎呀,这弓箭,太沉了些……”
第3章 深水
许嘉述回了回头看着墙上还挂着衣角的箭矢,又看了看素清绾脚下的弓箭,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弓箭是沉了些,箭矢竟没墙如此之深……”他抬头目光对上前方正有些局促的素清绾,含笑又道,“素三娘果真是将军之女,厉害。”
“臣女身娇体弱,难受殿下谬赞……”素清绾连忙福身,脸不红心不跳的道,“适才只是心血来潮想试一下,却没想到连弓都拿不稳,伤了殿下,还望恕罪。”
善哉善哉,她过几日应当再去寒光寺烧个香,怎么好好的上巳佳节接连遇着两次许嘉述?一次遇他险些失仪,二次遇他又险些伤人,这许嘉述莫不是有什么让人不顺的妖力?
秦家的二郎秦清终是在错愕中回了神,忙转了个身绕着许嘉述走了一圈,见只是碎了衣角而并未伤着身子,便呼了一口气同素清绾道:“幸而没事,三娘也莫急,同我四妹去亭子中说话吧,演武堂刀剑无眼,伤着就不好了。”然后冲着还有些发懵的秦诗茵使了个眼神。
秦诗茵立刻回神,知晓自家二兄是有意的替素清绾将此事化了,便连忙上前挽着素清绾的手往飞鸟亭中走去,道:“咱们女儿家说着女儿家该说的话,教他们男儿去弄刀弄剑去。”
于是素清绾便在许嘉述热烈的目光注视下,面色极为平淡的离开了。然而刚刚转圜进入池亭,她便顿住仰头看向了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清绾别怕,二兄之前说过他与这位燕王殿下的关系还算不错。”秦诗茵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忙握起她的手轻轻拍着道,“有他给你说着情,没什么事的。”
“啊,只是觉着,我与这位燕王殿下似乎极为犯冲呢。”素清绾垂着头语气落寞,那许嘉述的眼神总是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与他许久之前见过一般。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别说与许嘉述认识了,这之前她连许嘉述的面都未曾见过的。
“莫要多想了。”秦诗茵无奈的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走进亭子中坐下,有婢子从亭子回廊处端来水果与暖茶,凉风习习,倒是让素清绾稳住了心绪。
她绝对没见过许嘉述,绝对。
这么想着,素清绾便也不再过多的为这事费神,便同秦诗茵道:“你这些时日多注意你小娘,我瞧着她许是要给你说亲了。”
秦诗茵轻叹口气道:“清绾你也知,我阿娘没得早,府中一干事宜皆是宋小娘管着,阿耶也不多问,这婚嫁之事,又怎能让我自己做主?只盼着她能别太吝啬,稍微给我相个安稳的人家便知足了。”
“你想安稳,那宋小娘会让你安稳?”素清绾手指敲点着石桌,“秦世叔不懂这些后院的腌臜事,你二兄又无心仕途,整个秦家只有你自己能为自己拼一把。”
“难不成想以后连选择夫婿得权利都没有?若是夫家老实也罢,若是……若是用你当个钩子嫁了个黑心的,你往后怎么办?”
她是真的没法眼睁睁看着秦诗茵被送进定王府,就像她没法再次心悦顾长卿一样,那都是一条不归路。
秦诗茵未曾想过素清绾会与她说这些,一时间有些错愕,微微低着头抿着唇不言语。四周只有唰唰的树枝响动,静谧的让人有些压抑。
半晌,秦诗茵抬了头,含笑道:“清绾你说的没错,我会考虑的。”
此时的演武堂,许嘉述端坐在石桌旁饮着温茶,鼻尖荡漾着暖暖的茶香,终是将他那有些激动的心性压了下去。
秦清在他面前来回踱着步,边敲打着手掌边道:“殿下,虽然你能在下山后先来找我很让我感动,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来找我都带给我这么惊天的信息?”秦清仿佛极为痛苦,双手支在石桌两侧,“我只是小小的少府监二子,帮不了你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