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宸拿起手边奏折狠狠砸向谢宴,咬牙切齿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你是要抗旨?”
谢宴附身跪在地上,面色淡然,不卑不亢道:“臣不敢。”
“你不敢?这世上还有你谢宴不敢做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朕真不会把你怎么样?”
谢宴低了低头,语气平淡无波,又是一句:“臣不敢。”
见谢宴油盐不进的样子,陆景宸气得又狠狠砸了个茶盏:“赐婚的圣旨明日就会到定北侯府!现在!你给朕滚出去!”
谢宴叩了个头,语气一如既往淡漠:“臣告退。”
说完谢宴没再看他,转身缓缓走出大殿,两人不欢而散。
殿中伺候的公公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世上敢挑衅陛下还能全身而退的,恐怕只有他谢宴一人了!
谢宴面色不虞,从皇宫出来以后,就跑去徐卿羽府上借酒浇愁,恨不得醉死过去就可以躲了这桩婚事。
“谢大将军,我这藏了七/八年的好酒今晚都快让你喝光了,你总得告诉我我这酒是因为什么没的吧?”
谢宴抬眸看他,又往自己杯中倒了一杯酒,勾起一边嘴角:“你不是自诩大临朝第一军师?那你猜猜看?”
徐卿羽放下手里的酒杯轻笑:“讨了我的酒喝,还要跟我卖关子,我竟指望你能有吃人嘴短的觉悟,是我想太多。”
谢宴自顾自饮酒,连余光都没再施舍给徐卿羽。
徐卿羽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道:“可是长宁长公主又逼你娶陆婉清了?还是又逼你纳妾了?”
谢宴饮尽杯中酒淡淡道:“是陛下,陛下要我纳了孟家女,我不愿意,还同他吵了一架。”
闻言,徐卿羽眉心一跳,全天下也就只有他谢宴敢同陛下吵架,还这么轻描淡写的宣之于口。
徐卿羽弯了弯嘴角,放下酒杯,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都过了十年了,你作也作了,闹也闹了,难不成你要为了一个已死的人,一辈子不娶吗?”
酒过三巡,谢宴早已微醺,一双夺人心魄的桃花眼中带着化不开的哀思。他轻晃着手中酒杯,一双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徐卿羽,勾了勾嘴角,嗓音微哑:“有何不可?”
看着谢宴每每提及秦沅这要死不活的模样,徐卿羽仿佛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
半晌,徐卿羽轻嗤:“这秦家三妹妹真是好本事,你这般天生凉薄的性子,都为她成了要死要活的痴情种,死了十年还能让你念念不忘。”
谢宴面上愁容未减半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当年陛下将婉清郡主赐婚给你做正妻你不要,如今你已是而立之年,如果连个妾室都不纳,难道你想让谢家断后?”
谢宴神情难掩落寞,喉结上下滑动,缓缓开口:“我答应过她,今生的正妻非她不娶,如今答应陛下收了妾室虽是为了安抚我母亲,但对于她而言已是不忠,我又如何说服自己给谢家留后?”
说到这,谢宴将杯中剩下的酒缓缓送入口中,嘴角划过一抹苦涩:“只能等百年以后到了地下再向我父亲请罪了。”
徐卿羽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知道他的性子再劝也是无用,索性陪他一醉方休。
当晚,谢宴喝得酩酊大醉,徐卿羽依稀听见他最后轻声呢喃了一句,沅沅……
这是自秦沅死后十年里,徐卿羽第一次在谢宴口中听到秦沅的名字,平日就算提及他也总是一笔带过,用一个“她”字代替。看着谢宴如今的模样,徐卿羽的心也不由得跟着酸了酸。
纵使谢宴再怎么抗拒,赐婚的圣旨还是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孟家。
然而,孟府也没有想象中太平,自宣旨的公公走了以后孟府东院就开始闹了起来。
按理说嫁给定北侯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楚京多少世家贵女都排着队的争抢。可到了一心想到飞上枝头的孟曦儿这,别说是做侧妃,就算是做正妃,孟曦儿也是一百个不愿意。
清早,秦沅还在梦里就被那边连续不断的哭闹声吵醒,情急之下唤来了灵儿。
“灵儿,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姐可是被东边的声音吵醒了,奴婢已经把门窗关紧了,谁知大小姐的哭闹声实在是太大了。”
秦沅揉了揉头,皱着眉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灵儿无奈道:“陛下下旨赐婚,要将府中嫡小姐指给定北侯做妾室,可咱们府中有两位嫡小姐,大小姐心比天高不愿意做妾室,这不正在东边跟老爷闹着呢!”
闻言,秦沅倏然抬头,平淡如水的心瞬间泛起一阵波澜,眼中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心中苦笑,难道这辈子她还要与谢宴牵扯?
见秦沅没说话,灵儿神色更加不悦,语气也越发不忿:“若是大小姐不愿意,这亲事多半就又要落在小姐头上。单说亲事嫁给定北侯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凭什么每次都是那边不要的东西都强行拿来塞给小姐,明明都是嫡出小姐,平时大小姐嚣张跋扈欺负您也就算了,若是这次连大小姐不要的亲事也拿来给小姐,那也太欺负人了!”
见灵儿忿忿不平的样子,秦沅忍俊不禁:“这不是还没有定数呢,先扶我起来更衣吧,今日早膳可有白粥?”
“回小姐的话,今日早膳不止有白粥还有小姐最爱的芙蓉肉卷。”
闻言,秦沅眼神亮了亮,没想到孟怜在吃食上的喜好竟与她相同,倒是省去了她不少麻烦,如若不然她还要费心解释口味突然转变的原因。
然而,秦沅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会气得她食不下咽,白白浪费了一桌子好吃食。
灵儿刚将吃食端上来,屋外就走进来一位穿着锦衣华服正当不惑之年的男子。男子头发高高束起,面色带着些许不悦,目光严肃,环视四周,最后定格在秦沅脸上。
见到来人,灵儿替秦沅布菜的手瞬间吓得一抖,筷子“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缓过神后赶紧跪在地上:“老爷万安,奴婢失礼了。”
见灵儿的举动,秦沅知道,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应该就是孟怜的父亲了,当今一品太傅孟德之。
秦沅起身低着头恭恭敬敬行礼:“怜儿见过父亲,父亲万安。”
孟德之坐在主位上抚平衣衫严肃道:“起来吧,听闻你前几日不慎从府中阁楼上摔下来了,今日可好些了?”
“劳父亲惦记,怜儿已无大碍。只是,大夫说女儿伤到了头,从前很多事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了。”
只见孟德之脸上丝毫未见关怀之色,反而正色道:“今日陛下下旨将我府中嫡女指给定北侯为妾,这是门好亲事,正好你也到了适婚年龄。”
闻言秦沅眼中划过一抹讽刺,不由得心中嗤笑。
好亲事?
若真是好亲事又怎会落到她头上。
自孟德之踏进屋子,秦沅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亲耳听他说出来,心口还是一阵钝痛。
秦沅面色平静,缓缓开口:“父亲说的是,可怜儿上有长姐,长姐未嫁怜儿却先嫁,恐怕不合礼数。”
孟德之眉头微皱,面露不悦之色:“有什么不合礼数的,你们两姐妹都是父亲的心头肉,嫁给定北侯是楚京多少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曦儿那里父亲再为她另寻亲事就是了。”
秦沅嘴角划过一抹浅笑,淡淡开口:“既是整个楚京闺中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婚事,怜儿就更不该夺了姐姐的幸福,父亲三思。”
听到秦沅说不愿意,孟德之眉头拧到一起,疾言厉色道:“你身为府中嫡女理应责无旁贷为父亲分忧才是。”
秦沅心中轻嗤,自她醒了已有两日了,他这个亲生父亲连下人都没打发来一个,如今倒是来扮演起慈父了。
偌大的孟府,谁不知道这门亲事是孟曦儿不要的,如今到了他口中,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看这架势莫不是来逼婚的?
秦沅敛去眼中冷意,薄唇轻启缓缓道:“爹爹如此说,是要女儿非嫁不可了?爹爹可知,替嫁,这是欺君。”
孟德之面色瞬间阴沉,也不再扮演慈父的角色,冷哼一声,手中杯盏重重磕在桌上:“曦儿是府中嫡女,你也是府中嫡女,何来替嫁一说,又何来欺君!”
秦沅轻嗤:“嫡女?爹爹如今想到女儿也是嫡女了,在这孟府女儿可享受过一天嫡女的地位?”
闻言,孟德之双目怒瞪,一股怒气在胸中翻滚,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厉声道:“给你嫡女的身份还不满足,果真是跟你娘一样不识抬举!这门亲事由不得你不愿意!下月初八,就这么说定了!”
言外之意,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秦沅不禁替孟怜惋惜,这哪里是对待亲生女儿说话的语气,就算是对待毫不相干的路人,口气也不至于冰冷生硬至此。
从前,孟怜在府中日子过得怕是连下人都不如。
说完,孟德之瞥了秦沅一眼,起身交代了门口的下人看好秦沅,然后拂袖而去。
看着孟德之的背影,秦沅缓缓松开紧攥着的手,眼中情绪复杂,嘴角划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讽刺,一股悲凉涌上心头,苦涩湮没了整个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