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心智,比起她长姐还真是相差甚远,如长姐那般心思通透的人最后都是凄惨收场。孟曦儿这般,在她眼里都不够看的,入了宫怕是没多久就会沦为娘娘们争宠的工具,过不了多久,皇宫里怕是又要多一缕孤魂。
想到长姐,秦沅再一次思绪万千,那个如画般风华绝代的女子,那个疼爱她的长姐终是留在了冷冰无情的皇宫,再也回不来了。
微微理清思绪后,道:“灵儿,你可知十年前的秦王府。”
灵儿有些吃惊:“秦王府?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就是在昏迷中,依稀记得幼时曾蒙恩与秦家三小姐。”
灵儿迟疑的点了点头,半天才开口:“十年前的事我知晓的不多,只听说那秦家三小姐好像是在狱中自尽了,秦家男子好像判了流放,女子好像没为官奴了。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奴婢也记不清了。”
自尽。流放。官奴。
秦沅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强忍住泪意,想到她不到十岁的弟弟和尚未出阁的二姐姐,她心如刀割,揉碎了般的疼,比毒发之时还要疼上百倍。
她声音微微颤抖:“灵儿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
灵儿行了个礼走出屋子,房门阖上的一瞬间,秦沅重重跌坐在软榻上,双手捂住胸口,泪如雨下,深深无力感漫延至四肢百骸。她不敢想,这十年来戴罪之身的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是否还在人世。
如今虽重活一世,可她依旧势单力薄,光凭一己之力她该如何为秦家昭雪……
秦沅不知什么时候哭晕了过去,当她昏昏沉沉醒来已是下午了。
“小姐,您醒了,可是饿了,奴婢去吩咐厨房准备用膳。”
秦沅刚睡醒,头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疼,别说是用膳了,她现在连水都喝不下:“不用,我吃不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灵儿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答道:“小姐,这会儿刚过未时。”
“未时了……”她这一觉竟睡了四五个时辰。
斑驳细碎的阳光从镂空的窗柏中射进屋里,透过帐幔,星星点点打在秦沅脸上。
感受到久违的阳光,秦沅缓缓起身道:“灵儿,我也许久没见过太阳了,扶我出去走走吧。”
“小姐,最近天凉我去给你拿一件披风披上,别冻坏了身子。”
说着,灵儿捧出一件极为漂亮的大红色披风,雪白的狐狸毛在领间点缀。从前秦沅是不喜这般大红大紫的颜色的,但不知为,何今日一看,倒觉得这大红色甚美。
秦沅身着月白色碟纹浣花锦襦裙,头顶插着素簪,脸上未施粉黛已是肌肤胜雪,明眸皓齿,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清秀灵动。搭配大红色的披风,显得娇美可爱楚楚动人,领间雪白色的狐狸毛更是点睛之笔。
二月雪还未消,屋外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从前秦沅最喜欢冬天,因为每年初雪谢宴都会偷偷翻进秦府的后墙,带秦沅堆雪人,还会给秦沅带父亲不许她吃的糖葫芦。只要落了雪秦沅就会给谢宴准备披帛,自十二岁那年起年年如此,就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刚一打开门秦沅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与她如今的心凉一般无二,她下意识抿了抿衣袖。
灵儿瞥见秦沅动作:“小姐,咱们去假山处吧,那边背风,小姐身子还未好,不能长时间吹冷风。”
秦沅点头,跟着灵儿往假山方向走。路上一个人都未曾遇见,秦沅不解,偌大的太傅府下人竟如此少吗?
“灵儿,府上住着多少人?除了上午来的那位,可还有兄弟姐妹?”
“回小姐的话,府中只有小姐和小大姐两位小姐。”
“老爷住在醒竹苑,东边的牡丹苑是夫人在住,牡丹苑旁边的雅思阁住的是大小姐,北边就是小姐的君澜阁,剩下西边就是就是下人房了,府上大概有近两百个下人。”
“近两百个下人,那为何今日一路上一个人都未见?”
灵儿想了想,答道:“许是今日老爷宴请定北侯,人都在前厅和厨房忙活。”
闻言,秦沅脚步一顿,瞬间回想起死前那狱卒说的,定国大将军已封了定北侯,嘴角划过淡淡的讽刺,那今日来的岂不是谢宴。
见秦沅发愣,灵儿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秦沅缓过神来,掩去目光中的冷意,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这孟太傅竟能与谢宴走的如此近?
谢宴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身份特殊,从来不会接受朝中大臣的任何邀约,更别提家中赴宴了。
如今到底是他转了性子,还是她上辈子从未看清过他。
正想着,就听见身边的小丫头惊呼出声:“小姐,那边的人好像是定北侯!”
闻言,秦沅脚步一顿,像有一块大石重重砸在心上,心脏不可抑制的抽痛,脚下也跟着发软,她站直了身子缓慢将视线移向灵儿指的方向。
只见,男人一如既往地身着一身玄色衣衫,腰间悬着一块精致的白玉,头发高高束起,整齐利落,五官深邃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眉宇之间透着清冷淡漠,周身气质浑然天成,望而生畏。
好似天大的事情都难以勾起他的兴致,即使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也与她印象中那个惊才绝艳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般无二。
秦沅神情有一瞬间恍惚,从前那个豁出性命跟人比赛,只为赢得她一句喜欢的少年终是一去不返。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初在天牢听见他被赐婚的消息时,自己是何种绝望,更忘不了,一腔热忱付之一炬的滋味。
秦沅目光黯然,死死盯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倏然间,谢宴转头,秦沅似受惊了一般,下意识转身藏进假山后,半晌才反应过来,如今她早已不是秦家嫡女,而是孟家二小姐孟怜,她又何须躲躲藏藏。
谢宴不经意间远远瞥见假山处的一抹红,目光瞬间顿住,平淡如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身影举动,像极了某个人。
但他知道,那不是她,她最是不喜这般艳丽的颜色,也是绝对不会穿这等大红色的衣服的。
挣扎一番后,谢宴还是忍不住问了引路的小厮:“那是何人?”
那小厮先是一愣,不是说定北侯从来不都不喜女色?
小厮很快缓过神来答道:“回侯爷的话,那是府上的二小姐。”
谢宴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轻点了下头,继续跟着小厮往正门走。
谢宴走后,秦沅才缓缓在假山后探出半边身子来,她面若冰霜,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灵动的双眸早已化为一摊死水,心中汹涌的情绪快要将她吞没,脑中十九岁少年桀骜的脸挥之不去。
门外,谢宴的贴身护卫早已等候多时。
凌风替谢宴拉开车帘:“侯爷,陛下召你进宫。”
谢宴俯身坐进去,抚平了衣衫,神色淡漠:“走吧。”
第3章 赐婚
未央宫正殿上坐着的男子,穿着用金线绣着龙腾和祥云纹样的明黄色长袍,头戴宝玉紫金冠,面色威严,飞扬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
此人正是大临朝永庆帝——陆景宸。
“臣拜见陛下。”
见到谢宴陆景宸阖上手中的折子道:“平身吧,阿宴,朕今日叫你过来是有要是要与你商量。”
“陛下请讲。”
“现下已是二月末,再过一个月就要到雨季,每年雨季黄河都会造成或大或小的水患,你可有解决之法。”
谢宴想了想答道:“往年水患多用填堵之法,臣以为今年可采用疏通之法,如果利用得当,应该可解水患。”
陆景宸沉思了一会儿,再三斟酌后,缓缓开口:“朕今日还有另一桩事要与你说,如今你也到了而立之年,整个楚京与你年岁差不多的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没等陆景宸说完,谢宴躬身道:“臣暂时不想娶亲,要辜负陛下一番美意了。”
陆景宸早就料到谢宴会如此说,眉头微皱,语重心长道:“按辈分你虽叫我一声舅舅,但你我年龄相差不多,自小情谊深厚,说是兄弟也不为过,如今事情已过了十年,阿宴你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谢宴静静低头站在原地,面色淡然,不语。
陆景宸拿他没什么办法,最后只得让步,但语气还是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既不愿娶妻,那便纳妾,朕记得孟太傅家的女儿到了及笄的年龄了。”
闻言,谢宴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当日陛下在冷宫见到秦家姐姐的尸体时,心中可有难过,若陛下有过一丝伤心,便多少也能体会臣如今的心境,陛下又为何要一再逼迫臣娶亲纳妾!”
谢宴死死攥着拳头,话语带着凉意,说出的一字一句都狠狠刺在陆景宸心上。
谢宴话音未落,只见陆景宸手上青筋暴起,面色瞬间阴沉,谢宴此话无疑是狠狠揭开了他尘封十年之久的伤疤,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血淋淋的展现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