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路滑,天气阴寒,红菱帮着安若裹紧披风,一路小心搀扶。
还没等走回寝殿,却听有人在背后叫她,“夫人且慢。”
她回头,看见了邢漪容。
红菱有些意外,这女子怎么还追出来了?
安若却明白,今日邢漪容来,绝不只是给她送什么梨浆的。
果然,就见邢漪容靠近,同她道,“方才在慈宁殿不方便说话,小女今早听了一个消息,同夫人有关,不知夫人可知道?”
跟她有关的消息?
安若稍有些意外。
而下一句,便听对方道,“听闻夫人的弟弟阮明瑜公子,昨夜忽然殇折了。”
什么?
安若一怔,脑间轰然一声。
明瑜怎么了?
“您的弟弟阮明瑜,昨夜殇折了,人死了。”
邢漪容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死了?
明瑜死了!
安若一个趔趄,竟险些跌倒在地。
红菱赶紧将她扶住,一脸惊讶的同邢漪容道,“邢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公子明明好好的,前些日子还曾与我们夫人通过信的……”
“生死大事,岂是我能乱说的?”
邢漪容的脸上露出诡笑,“听闻昨夜汴河上出了意外,一少年郎君落水而亡,京兆府查了一夜才查出来,死的正是阮家二房的公子,名叫阮明瑜,不正是夫人的弟弟吗?”
不,不可能!明瑜不会死的,明瑜怎么会死?
安若脑间一片空白,想要喝止她,然而任凭如何用力,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邢漪容冷眼看着她的窘态,仍兀自诡笑,“夫人不信我也无妨,相信再等一会儿,阮府就会送消息给您了!听说夫人至亲皆亡,仅与弟弟相依为命,只叹如今连他也去了,就只剩下夫人一个了。”
“可叹夫人身为前朝女眷,又来侍奉新君,忍受天下间不齿,到头来,竟连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护不住,真是可怜。”
“请夫人节哀,小女还有事,先告退了。”
~~
安若不知自己是如何撑到第二日的。
邢漪容没有骗她,晚些时候阮家的消息也送到了宫中,明瑜真的没了。
据京兆府说,弟弟是昨夜去汴河赏景,走到了冰上,冰意外断裂,他才落水而亡。请她务必节哀。
可安若已经痛到不知哀伤为何物。
她四年前骤失父母,去年又痛失妹妹芳若,到如今,连弟弟也没了。
除过母亲临终前她守在身边,其余至亲,她竟连告别也不曾说过一句。
她也曾是个幸福的姑娘,有着和美的家庭,却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得罪上天,将至亲一个个残忍带走,独留下千疮百孔的她。
这几年来,她不知多少次伤心欲绝,今次竟是痛的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红菱轻脚走近,小心劝她吃饭饮水,她却宛如木头人一般,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红菱跪在床边哭求她,“老天残忍,可您还得好好地,老爷夫人二姑娘和公子,也一定不愿看您这样……您别难过,您还有陛下,陛下疼您,您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您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孩子……
安若一怔,愈发的呼吸艰难,她哪里还会有孩子?
红菱不知,早在初入武王府时,世子妃就对她使了手段,她早已不能生育了。
呵,这老天还真是残忍。
甚至叫她连一声痛都叫喊不出来。
安若闭上眼,眼泪一滴一滴,终于接连不断的跌了下来……
~~
下过雪后的天是最冷的。
从早到晚,转眼又是一个日暮,寝殿已经昏暗了下来。
红菱小心掌了灯,并不甚明亮的灯光中,露出了安若苍白的脸。
她蜷在床角,两日一夜,几乎粒米未进,脸都小了一圈。
红菱心疼极了,只能继续苦劝,“主子,您好歹吃些东西吧,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好在今次终于有了成效,须臾之后,安若竟然点头,叫她去准备吃的。
红菱高兴起来,赶忙出去传饭,临走时有一丝犹豫,主子会不会想不开?
然思及殿中的剪刀缎带等危险物都已经被她偷偷收走,她便又放了心,匆匆加快脚步出了门。
殿中清净,安若勉力下了床,从斗柜中摸出了一只酒盅,及半壶雕梅。
——这是独孤珩留在这里的,他偶尔会在此用晚膳,他有饮酒的习惯,知道她酒量浅,就带了雕梅酒来,这是南越一带的特产,以梅子酿成,并无太烈。
拔了壶盖,安若将澄黄色的雕梅倒入杯中,瞬间有清甜的果香扑面。
她又拔了发间的一只簪子,将簪头的红玉小心拨开。
簪中掉出粉末,转眼就沉入杯中。
——这是连红菱都不知道的,她在当初入武王府时就准备好的鹤顶红。
她不愿委身高霁,曾一度存了死志。
然而当时为了弟妹,终究还是苦苦撑了下来。
哪知今日,终于用上了。
这是最毒的药,只消这一杯,就足够叫她与这痛苦的人世告别。
万念俱灰,再无犹豫。
她端起酒盅,便要饮下。
哪知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陛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了呜呜,太不容易了!
重生文,希望我的小可爱们喜欢,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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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两章)
第2章
来不及反应间,那人已经踏进了殿中,一身销金玄色团龙服,眉眼冷峻,如落雪的峰峭。
安若只能暂且搁下酒杯,向他行礼。
他将她扶起,掌间还带着几缕外头凌冽的寒意,又瞧了瞧她的神色,才道,“听说阮家已经送了消息进宫,你,可还好?”
看来他也已经知道了,安若心间一顿,痛感再度袭来,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毕竟若他再晩一刻踏进殿中,见到的便该是她的尸首了。
而他走时说要去四日,如今却提前返回,她又不由得紧张起来,开始思索该如何应对这变数。
独孤珩却目光一瞥,忽然瞧见了她搁在桌边的酒杯,不由得微微皱眉,“一个人,怎么想起喝酒了?”
慑与他帝王的威压,安若愈发紧张,正思索该如何回答,红菱端着饭菜进了殿中。
她灵机一动,比划着表示,“天冷,喝酒暖身。”
红菱及时替她翻译,独孤珩似乎打消了疑虑,在桌边坐了下来,“朕陪你。”
红菱忙将饭菜搁下,又去拿了只酒盅,安若努力叫自己没有打颤,为他斟了一杯雕梅。
独孤珩扫过桌上膳食,见只有两道素菜与一碗汤粥,不免沉下脸色,对安若道,“你是朕的女人,如若有人胆敢怠慢,尽管责罚。但有不服着,朕来处置。”
话音落下,殿内外宫人们俱都悄悄打起了哆嗦,他们自然明白,陛下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然安若却只摇了摇头。
已决心要死的人,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事了。
然她也明白,尽管外界都传独孤珩是冷血暴君,但自到他身边,自己并没有被虐待,他虽寡言性冷,对她还算是不错的。
只是……
只是命运如此嗟磨与她,将她最珍视的东西一一带走,她已经全然没了希望。
今日虽有变数,但也好,能清楚死在他面前,倒也不必牵连无辜。
安若随他坐下,独孤珩举起酒杯,要与她对饮。
她不敢抬眼看他,因此也没有发现,他的目光沉沉的在她酒杯中扫过。
下一瞬,手腕却忽的被他攥住了。
“酒中有毒,来人。”
安若猛然一颤,不过瞬息间,已有十余名宫人冲进殿中,甚至还有带刀的侍卫,殿中宫人皆被吓的跪倒在地。
红菱是安若最为贴身的宫女,独孤珩率先质问她,“何人下毒?”
红菱吓白了脸,连连摇头道,“奴,奴婢不知有什么毒,请陛下饶命!”
独孤珩却根本不信,又叫侍卫审问别人。
众人惶惶,纷纷无措的磕头,而独孤珩的脸色却愈发严峻,滚滚怒意蓄在眉间,眼看就要劈到宫人的头上。
安若绝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为了不牵连无辜,只好跪地澄清。
“毒是主子自己准备的,主子想死,与旁人无关。”
读出她比划的意思后,红菱怔住,满殿的宫人怔住,独孤珩更是怔住了。
他敛眉看她,眸中全然一片不可置信,压着声问道,“为什么要死?”
安若泪流满面,只是摇头。
她只是想死,想同亲人团聚而已,如今演变成这样,是不是连这个愿望也要落空了?
独孤珩握住她的肩,再一次沉声问道,“为什么要死?就因为你弟弟死了,你也要去死?你难道不信朕会捉拿凶手?”
安若仍在摇头。
凶手捉住又如何?弟弟已经不能复生,她已经失去了一切。
何况,弟弟真的是死于匪盗之手吗?
他怕也只是受了自己的连累吧!
早知如此,她还不若死在高霁手中,何必挣扎着活下来,害了弟弟,如今又遭一回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