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圣音大国,一时竟被这个杂碎玩弄,岂能容忍。
偏偏这杂碎,通身上下,如同乌龟一般,裹得严严实实寻不出破绽。
女帝银牙一咬,一把将手中书页甩砸在地上。
她今日在早朝上,被朝臣连番上书攻击辩驳,勉力支撑,心神俱疲之时还得遭遇这种烦心事。
只听得女帝语气阴冷冰凉,饱含怒气冷笑道,“找不出纰漏?那留着干嘛,挫骨扬灰,让她死了也没有容身之地!你也跟着把自己烧了,没有处理好就别来见朕!”
官员战栗,颤抖这声音应了是,蹒跚着退出殿外。
出宫后,还来不及擦拭满头冷汗,只急急吩咐,将贼子躯体带去焚烧。
焚烧厂里总是一片惊悚阴暗,蕴冤魂缭绕不去,阴冷似人间地狱。此时更是阴沉沉,无一丝阳光,仿佛死神持利斧沉默阴狠的盘踞驻足。
却又烈火骤起,火焰间似乎隐隐有骨骼碎裂声,甚是恐怖。
官员手腕微抖,颤颤巍巍的掏出手绢来抹了抹面颊上的汗珠。
拔节的浓烟一时带着刺鼻的呛味,没多久便染成了骨灰粉末,拔节的大火中隐约可见一个暗影,在黑暗间挣扎幽咽,魑魅横行,却在无边烈火里逐渐消失。
这般的灰飞湮灭,惨淡收场,不免让人徒感人生无趣。
挫骨扬灰,死了连捧祭拜的黄土都没有。
——可又有谁会去祭拜。
乱臣贼子,天下诛之。
徐思远被憨园拉拉扯扯的往前走,心中悲愤绝望又麻木。师母吩咐下的局,她们设了,师母吩咐做的事,她们做了,这一切她们尽力却无法成功。
以一己之力,行刺一国的皇帝。本不可为。
她的师姐已然为此死去,而她自己去成了一个劳什子的探花,还莫名其妙被这个男子拖着不知去往何处。
以她为饵,为引开视线的物,以她汇集众人注目。
而师姐在旁窥视,伺机而动。这本是一个必死之局。
她有赴死之心,偏偏师姐阻拦。飒然一笑,说:“师母有命,我心中也有天下大义,不公之事我亦无法吞咽。——这必死之事,何必多搭上你一个?”
整个人生仿佛凝聚成停滞的瞬间,迷迷茫茫,混混沌沌,一场大梦。不知前途是什么,更不知道脚下的路,又往何处通行。
南湘躲在王府之中,她知道此刻风声紧,时局又尴尬,她最好谨慎行事,所以越发的深居寡出。
她看看天,赏赏花,处理处理事情,时日便过了。
杏则在乱局中,频频出手。她是要趁此机会,尽力得到王女吩咐下的事物。王女生出归隐之心,所必须得到的便是一纸新的身份,杏抿了抿嘴,乔装易服,看着面前这块牌匾,户部,心中一时竟踌躇满志起来。
眼看着风波起,风波又平,她端木王府身处其中却不受风雨,南湘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第105章 相背对秋风,我病君来高歌饮
外面风雨不住,可不影响南湘思考她的前途。
她无野心。只求平安脱身。
前途难料,逃离更需趁早。
外界狂风骤雨不断,南湘远走之心越发坚定。眼见着外面混沌喧闹,朝廷六部各司命也是一团乱局,杏趁此机会,将伪造的文碟户籍假身份制好,在今日早晨,递交给了南湘。
南湘抚弄着来之不易手间被细绒布包裹完好的事物,垂眸半晌无言。
谋划是一回事,实物真正拿在了手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杏见南湘默然观望,也低垂了睫毛,静静道,“殿下吩咐购置的田地庄园已经落实,巣洲,锦州,曲沫这三个边境州衙都有房产。今冬,便可修葺完毕。沿途各处驿站也打点料理,车马完备,随时可以动身。”
南湘手指下意识的在绒布上抚动,静静聆听,到最后听到随时可以动身时,方才微微露出点笑意。
终究是要走的,心中何必退缩犹豫,南湘默默微笑。
杏压低的声线的秋日清晨的晨光里清澈冰凉,让人舒爽,仿佛秋日长风萦绕不去。
“府中内库中各种不易搬动的器具,在这段时间里大多已抛售租价出去,所得钱财已购置房产,店铺,其余则分散存入,换为可兑换的银票。王府外库为稳定大局,暂时没有移动买卖。只是即便如此动荡,能瞒住上下,可未必能瞒住管事的谢公子,再有府中各位公子又该如何处置才安稳妥当,还请王女示下。”
南湘抿抿嘴,缓缓点头。
走时必定要走的。她吩咐杏做好的事情,她确实未曾辜负期望,准备得齐齐整整。
南湘同时也分派给梅容手中酬堂,依靠他们灵通手段,在偌大圣音疆域中先行探索。指派给憨园的任务,收集的资料也早已放置在她几案之上。
只是万事俱备了,欠的却不止是一股东风。
如今该思考的,不止是偷偷摸摸准备万全,更是要寻觅出一个被放出今城的机会。
依她打算,乃是一片安定祥和仿佛举家出游一般。若能大大方方出京,那她便自由自在走遍四方,先领略此间山水,沿途不忘寻觅回归家园的法子。如果依旧是毫无头绪,她最后还是可以去那飘渺神山,在那个神秘的化境里设法寻找归去的方法。
想法是好的,可关键是如何出京,以怎样的姿态出京。
光明正大的封王离开?
偷偷摸摸谨小慎微的毁灭这个躯体名头,唤作他人重新再生?
离开,真有她所想象这般容易吗。
南湘在杏微待担忧惶惶的注视中,默然叹息。
*** *** ***
——“王女可还记得国风公子。”杏见南湘沉默,抿抿嘴,突然出言。
南湘应声抬头,看着杏平和温和的双眸,又移开目光,接道:
“国风是我的未婚夫婿,那又如——。”
话到此处,南湘住了口。
杏低头。
两人心知肚明,恍然大悟。南湘微微顿了顿,最后还是将后面一句,——“那又如何”,吞回了嗓眼中。
杏言尽于此,低垂了头静待南湘思虑。
国风。老丞相清流一派的首领,虽然现在功成身退却依旧拥有极大影响力的老丞相的唯一的儿子。是先帝思虑许久为她定下的亲事,其间纠缠牵扯,动一发而牵动全局。
再加上,按圣音律历,成年的王女王子在成亲,娶得王夫后,自当分封王爵,成一介王妃,受领封地。这样,若要理所当然的出今城,便容易起来。
这是一把怎么也不会输的棋局,但是——
但是——
棋局只有黑白两色,落子的只有面对面的两个人。可是,这场婚姻,却是一场多人的博弈,它不知是棋局,谋划,布局,落子,它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
牵扯角色太多,老丞相的态度,皇宫中女帝凤后的姿态,朝臣百官,那个黑衣丞相俆止,还有南湘本身的私心,与之相比之下,国风本身的意愿显得这么微小,不足以考虑。
其抗拒,冷淡,和推拒。她目睹感受。即便后面态度有所转圜,他们彼此写信,述说生活和思想,总算有所进展,也仅仅是笔墨之交罢了。
并且事件的关键还不仅仅在于国风是否甘愿与她结为连理。女帝会容忍她与国风家联姻,获取爵位,离开京城奔向自己的封地吗?这种结果对自负阴沉的女帝来说,岂不是放虎归山?
仅仅只是想象猜测,便觉的困难重重,阻拦太多,南湘将那句,那又如何,吞咽在嗓间,来回玩味,只觉苦涩异常。
“哪有这么容易呢……”南湘最后仿佛长长叹息,一切言尽于此。
*** *** ***
关山路重重,而今从头越。
联姻这事,——“王女可愿一试?”杏安静询问。
如果就此放弃,岂不可惜。坦荡大道不走,反而绕道羊肠崎岖路。南湘默然,“试试,总归是不坏的。不过我们不能孤注一掷……总归,做好准备吧。尽人事,听天命。”
汉武曾许诺,“若得阿娇,必以金屋储之。”
她非汉武英才,也不如他那般薄幸。若真以私心求娶了国风,虽然出发是阴谋,可她必定妥善待之,绝不辜负。她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倘若,真的可以……
她也可以说一句,“若得国风,必以真心待之。”
南湘总觉得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调侃自己的无赖姿态。肩上困难重重,前途忐忑,不知前路如何,可她甚至还有闲心自我嘲笑,她耸耸肩膀,“听天命咯。”
卷八 白露
第106章 登门国母府,回转寒暄道是非(一)
第八卷 启。待她奏一曲凤求凰。
惜东风恶,人情薄,南湘辗转谋求,终能成否?
——10.4.30
*** *** ***
秋日风雨逐渐萧索,风不住,雨不住,行人出行之时,仍不忘随手抽出一把油纸伞来,遮挡时断时续的秋雨。
清晨便登殿上朝的官员们与寻常百姓一样,出门亦需携带雨具,只是她们替打伞的是她们随身的侍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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