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果真谁也料想不到。这晦涩难懂处,想必连那处在神山之上的知天知地的神仙居士也猜想不到罢。
茶馆里说书人摇着扇子,抑扬顿挫一声叹。
不止他一说书人茶余饭后当作故事,整个今城人都在叹惋,左丞相府那人人称奇的宝贝,竟然满月未过就夭折去了,生母痛不欲生,缠绵病榻,药石无用。只左丞相一介男子,万般可怜猜疑中,挺直背脊立在朝堂首,顶着一夜白头的发,再苦也不吭一气,——哎,果真是福祸相依,实在让人猜不透。
人见人摇头,人说人慨叹,却哪有人知道那神山居士身上青衣,怀抱稚儿仙童,飘然而去的模样?只可惜了宵斐这好名字,五彩环绕,光影浮动。
再尊贵至极的名,云淡天高,也再没人记得。
(四)
青衣居士不着点尘蹁跹而去,徒留伤逝人。今城神山,漫漫长路,在居士脚下却不过一日便到。那怀中孩童不哭不闹,一双精彩至极的眼紧紧闭着,好似一路都在熟睡。
睡也是好的。
红尘苦,分离苦,死别生离苦。求不得,爱别死,嗔痴怨,人生能有几遭?
居士倦倦看向远处千尺雪山,心中微感,“今日起,世间只有兰若而无宵斐了罢。”
孩童眼皮微颤,似懂,还不懂。
(五)
孩子知道什么呢?
懵懂的眼,缭绕的烟,女娲的神像,居士身上的青衣,举目远望山顶的雪,四时绽放的梨花。
蹒跚学步时,身边无父无母,居士盘坐一边,手不扶,身不动,看着孩子跌跌撞撞,微微敛起眉。
喃喃学语时,脱口而出的不是父亲不是母亲,女娲二字虽绕口,却是脱口而出,清晰,干净,明澈。
居士轻轻念诵经文,孩子又哭又闹的在旁边听,却在纶经中,眼神慢慢安静,慢慢懂得,慢慢静默。
等知事时,便懂得了哭。
人人都有父母,我呢?
女娲的神像悲悯天人。女娲的大殿空旷可以容下无边寂寞。他累了倦了伤心了,便躲在香案下哭。居士依旧在外面轻轻念诵经文。女娲一双眼悲悯的垂着,他不知为何心又酸,又疼,又觉得安慰。
人人都有父母,我即便是石头里蹦出的一粒种子,却还能仰望,虔诚念颂。
便够了。
他自小便是一个易于满足的人。慢慢他便不再哭。他啊,添香扫案,焚香祝祷,祈福诵经。寺门前的梨花树,几开几落,花雾里是逐渐拔高的身子,小小的孩童。
他在神山长大,看着山顶雪,走过地上花。一天过了,仿佛一夜间便成长,长大。
若人唤他兰若,他便从书经,从烛火,从雪山梨花间轻轻回过身,静静微笑。
(六)
梨花开时惊花落。
神山圣地素来禁尘世杂人人来往。尽是白雪青衣,却闯来一少女,一袭浅蓝仕子袍,腰间悬着展翅欲飞金凤,入此仙境如踏无人之地,闲庭信步走走逛逛也没人阻拦。
正徐步前来时却突然顿住脚步,前方正对着大殿庄严,身侧却是方正一间屋,掩在梨花中。
恰是一阵风吹过,门外梨花簌簌作响,落了一地。步履浅浅,踏花而过。紧合的门扉推开瞬时,满室缭绕的烟气聚拢来,绳索一般从缝隙处溢出。
淡雾轻散,绳索解不开,溢出一双流光泛彩,却安静落寞的眼。
烟雾是绳索,绳索解不开。
居士本端坐正殿等待,万般寂静,恍若未闻。却在遥想中那门开一瞬时突然睁开眼,背后神像面容庄严慈悲,轻轻一声叹。
是躲不脱,惊花落。
(七)
圣音奉先四十五年春,皇女碧水南湘奉女帝御旨,代其上神山供奉女娲娘娘以祈天年。皇女出行,虽是带母皇行天地大礼,却还是行礼仪銮一切从简。
只是这四十五年的梨花好似谢得特别早。
等二皇女回今城时,行辕车马更是精简。礼仗留于后,只数马、一车先行,踏着落花,疾驰回今城。
(八)
他坐在车马中动弹不得,却日渐目不暇接起来。自从被从神山不告而掳。神山雪经年不化,山下的风物是他从未见过的。初阳映着雪巅,明灿灿让人不能直视。而刚刚升起的太阳,就洒在城郭上,落下的影子也是很美丽。
做豆腐的夫妻,一碗豆花饭,他被安置在椅子上,一口一口被人喂着,——她总不避讳的,作出亲密的姿态。他用空闲的眼睛贪婪看着周身熙攘。那女子封着自己哑穴,让他不能说话。那女子点了自己酸麻,让他不能动弹。可口中的豆花很是香甜,让他无从计较。
神山上斋饭里也常用豆腐,也食肉禽。味道却和这里不同。
还有叫嚷着酸梅汤和豆腐脑挑担而行叫卖的小贩。用小锤子敲打雪白糖块,丁丁作响的糖贩。小孩牵着线,风筝在空旷的郊外摇摇欲坠,又笑又闹。而马车里坐着他,从欢笑的身边疾驰而过。
市井里有许多商铺许多家宅。人似河流湖孩,黑压压一片。走进市井,吵嚷中却有着画着春光明媚,各色蔬果,清雅或喜庆的书画。讨教还价的声音,叫卖吵闹的声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
还有寄宿在寺庙里的贫穷士女,用树叶烧着红薯冒出烟来。
他目不暇接,却有些满足。他总是是一个易于满足的人,并不贪心。
他想着,若是再回神山,对着花雪心里总还是会怀恋的罢。何时回神山?
眼睛被万千颜色染出一抹生机,避不了的入世,却想何时能再回。身旁把他从经堂神山拖出来的少女却躺在身旁,睁着一双眼,安静的模样。
却不知道想着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就笑出声来。
(九)
闲逛也不阻碍疾驰,带他见过陆途风物后,便弃车换船沿江而下。他不知道前路何方,只知沿途奔袭疾驰,顺流而下逆流而上,也见识不少,此时仍被这穿梭不息来往人流的盛景,压得透不过气来。千斤过龙门在面前缓缓开启,睁眼瞬间,便是水银般的城池喧嚣倾泻而下,铺天盖地的声响与繁丽将自己掀倒在地,又被今城之美托举至云端。
城郭仪态万方,云朵是白玉石阶,一梯一梯直望向如同天界琼楼月华灿灿一片宫殿。
他看着再远处绵延宫殿莹白似月琉璃似日,看着春日江水碧波荡漾,看着江上千舟齐发。他身边是桥旁人家商铺来往行人举着伞,是一轮红日从东面跃起,日照寒江。
说不尽的雍容清丽,道不完的繁华沧桑。到今城的当日。他看着远处莹白一片,仿佛山巅雪,心中一时惊艳疑惑,那时他还不知,那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只迟疑问,“那是……”
站在身旁少女眉轩长身而立,周身气势凌厉如刀,一字一笑,“那是孤和你日后的寝宫罢。”
(十)
今城。谁不说今城好?
寒江水,十二桥。天子脚下,王谢人家。
见不了的山巅雪,青色衣,红尘染了心性,便再也回不去。
(十一)
端木王府极大。也极小。
他从神山下来,又被锁在一个小院里。庭院树木郁郁葱葱,趁春光花开得烂漫。他却不知该如何。
端木王女。
他该称呼她为王女殿下,其实在这王府里与她见面并不多。她并非每晚都会过来,他也不清楚她将自己掳来到底为了什么。
身边有了人,渴时递上茶,饿时送上饭,生活起居都会有人帮忙。他却更习惯自己亲为。
他想回去,回神山。太久的离开让他心神不定。他每日手足无措的等待日落日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有时她来了,就扭着做一些亲密的事情,他也不太习惯。从未有人教过他这些,不熟练,他也不能坚持太久的时间,不能让她尽性。她一双眼看似温和,却在自己耳边说着让人心悸的话语,他问她多久可以回去,她却突然发笑,让他措手不及。
你以为,你只是下山郊游了一趟?
回不去了,你毁了,一辈子都回不去。
你脏了。
一边低声在他耳边述说,一边感受着他在自己体内抽紧痉挛,看着他渗血的唇瞬间放大又收缩的瞳孔,心中快意让她温和微笑。
(十三)
“呀,你看着没,就说错几句话,居然就被活活打死了,左丞相好狠的心……”一身奴役打扮的女人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喘息,惊惶失措的模样让身边同样打扮的女人看不过眼,冷笑一声,打断她断然道,“谁叫她胡乱说话一点都不避讳,运气不好被丞相爷听着了小命没了,也是活该!”
几个人躲在墙角,见她那一声声说着活该,心里也不舒服,冷嘲道,“这话什么话,怎么会活该呢!本身一个来路不正的男人小轿子一摇一摇进了府,还得叫他少爷……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还想堵住别人的嘴!说不定是咱们丞相爷贪上男风好上这一口也说不定……”
正说着忙被那惊惶女人捂住嘴,一边浑身乱颤一边压低声音恨声道,“哎哟呦又说这话!你还敢!不怕被丞相爷打死……这都死了一个了,还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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