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丝暖驱散她内心的悲凉,她差点落泪。
柳太医摇头叹息,道:“这位姑娘虽然能平安活到现在,但是以后不好说。”
“此话怎讲?”荣直问。
“我家世代行医,所谓医毒一家。早些年我也研究过一些毒方,曾经在古早的医书看到有过记载。相传有些习医制毒之人,会养一些药人和毒人。前者是用药养大的药人,后者是用毒养大的毒人。听说药人的血能治百病,毒人的血能解百毒。药人难得,毒人更是难得。药且有三分毒,能活下来的药人少之又少。毒更是令人闻之色变,我只在古书见过一例活着的毒人。很可惜,那人没有活过二十岁。”
墨九屏着气息,静静地听。荣直能把柳太医带来,足见此人还是可信的。
柳太医又道:“这位姑娘能平安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往后如何实在是不好说。如果不破她身体内的平衡,精心用天下最好的药材补品细细养着,或许能和正常一样活到该有的寿命。”
天下最好的东西,无不集中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麻烦柳太医跑一趟。”荣直道谢。
“我同你舅舅是老友,谈不上什么麻不麻烦。昨天晚上奉德侯府的韩夫人进宫,听说在韩贵妃的殿里哭诉瑞王欺人太甚。韩夫人说是你怂恿瑞王的九姨娘把荣世子打伤,还很嚣张地让他们有本事就找王爷告状。”
“确有此事,倒不是我们先动的手,是荣世子技不如人。”
柳太医摸着胡须,点头,“我就知道是荣世子先惹的事,听说贵妃娘娘也不信韩夫人说的话,反而狠狠将她训斥一顿。”
墨九想,那个韩贵妃倒不是个无脑的。
能凭着不高的出身稳重贵妃的宝座,肯定是个有两把刷子的人。韩夫人跑到宫里去告状,如果韩贵妃真信了她话,势必和瑞王结仇。
陛下膝下,能争储位的唯三皇子和四皇子二人。韩贵妃母子若是同瑞王生隙,得便宜的是三皇子。
韩贵妃只要不蠢,就不可能替荣家出这个头。她正是看准这一点,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荣耀动手。
柳太医临走之时,留了一张调养身体的方子,说她有些气血不足。
连接献出去两碗血,其中一碗还是在昨夜,当然有些气血不足。刚才诊脉时,她露出来的是那只完好的手腕。
另一只手腕上的伤经过一夜的时间已经结痂,还有一些隐隐的痛。
她听到脚步声远去,这才起床穿衣。
没多久,荣直折返。
“柳太医的话都听到了?”
“听到了,谢谢你。”
“既然听到了就好好活着,别再瞎想。”
她伸伸懒腰毫无形象地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多思确实无益,不过她或许还可以做一些别的。
“王爷什么时候回大京?”
“你想回去?”
她敛眸一笑,“有点想王府的那些人了。”
“应该是年后吧。”荣直道。
连接下了两场大雪后,农历春节如约而至。庄子上比往常多了几分喜气,下人们走路脸上都带着笑。
瑞王留在庄子上过年,对于这些人来说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墨九无事时四处乱晃,时不时晃到厨房那边。厨房的人同她慢慢熟起来,那个年老的婆子还会和她聊个天什么的。
老婆婆姓龚,人称龚婆婆。
在聊天中她知道龚婆婆居然是当年成皇后宫里当差的,不过那时候龚婆婆只是一个杂使婆子,没有资格近到成皇后的跟前侍候。
“王爷小时候是个心地特别善良的孩子,他很爱笑。有一回老奴办错了差,管事的掌事罚我去打扫冷宫。那天特别的冷,冷宫又大又破,老奴从早上扫到天黑连口水都没有。也不知怎么的王爷居然跑到冷宫去玩,他见老奴可怜偷偷给了老奴一块点心。”
龚婆婆浑浊的眼中泛光,苍老的脸上满是怀念和感恩。
“后来王爷出事了,那时候皇后娘娘在宫里的处境很艰难。宫里的人哪,都是逢高踩低的主,很多人另谋出路不肯留在皇后的宫中。老奴是那个时候被调到王爷身边侍候的,一直跟着王爷出宫建府。”
墨九很难想象瑞王以前的样子,更难想象对方会是一个体恤弱小的孩子。在她的眼里,瑞王可不好相处。
她笑了笑,谁知龚婆婆一把抓住她的手。
对方的手又老又瘦,力气却是不小,“九姨娘,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孩子。王爷这些年苦啊,别人不知道我老婆子是知道的。外面那些有心人说他这样那样,其实老奴知道他心里最是良善不过。这些年他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你,你们可要好好的。等将来你生了王爷的孩子,老奴一定天天给你烧高香。”
墨九脸色尴尬,她和瑞王别说是生孩子,就连所谓的宠爱都是假的。龚婆婆的愿望终究不会实现,她承受不住这个老人家给自己烧高香。
厨房里传来阵阵的菜香,有人在叫龚婆婆帮忙。龚婆婆颠着脚跑过去,期间还回头对她笑了了一下。
她回以一笑,想着这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荣直,还真有些不习惯。自从他们去侯府当差以来,她已经习惯有他陪在自己的身边。
荣直昨天就告诉她,他今天要出庄子一趟给自己的母亲上坟烧纸。不过是大半天的时间,她就无聊到干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觉得这样不对。
他们始终不是一路人,终将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如果她对他有了依赖,那她以后还能走到哪里去。
漫无目的地在庄子走来走去,眼看着年夜将至他还没有回来。她想着过去多年,每逢年夜她都会和师父准备许多的大菜,然后围着火炉边喝边吃。
自从下山后,她已接连度过三个独自一人的春节。先前她还计划得很好今年要和荣直一起守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得回来。
申时三刻,团公公过来请她,说是王爷特准她一起吃年夜饭。
她惊悚着,心怀忐忑地跟着团公公去瑞王那里。龚婆婆说他心地善良,她是半点没有感觉到。和他一起吃饭,她肯定会消化不良。
这一次屋子里点了灯,那灯离得远光线并不亮。瑞王逆光坐着,发用金冠束起,金质的面具几乎遮住他的整个脸,仅露出口鼻的部分。
她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
他端坐在桌子的正上方,而她只能坐在最末端。幸好是离得远,否则她不仅消化不良,还有可能呼吸困难。
两个人吃饭,流水的菜一道道地端进来,很快将长桌摆得满满当当。凉了的撤下去,换成热的重新填补位置。
她感叹着皇权贵族的奢靡,恨不得自己长了两个肚子。
团公公替他布菜,他吃饭的样子十分优雅。她身后站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还算有眼色,不停地帮她夹菜。
他咀嚼无声,她只能耐着性子细嚼慢咽。即便是这样,没有受过礼仪训练的她还是多少会发出一些声音。
团公公微微皱眉,瑞王似乎毫不在意。
这一顿饭吃得真是胃疼,她感觉自己都没有吃饱。可惜这些难得见到的美味佳肴,就这样在她面前匆匆而过。
半个时辰后,瑞王放下筷子,她也只能放下筷子。
“推本王出去走走。”他对她说。
她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在团公公的示意下不安地上前。那轮椅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极重却又极其灵活。
门槛早已卸下,轮椅能直接推出去。
外面灯火通明,屋檐和树上挂满灯笼,处处充满着过年的喜庆。她推着他静静在院子里转,团公公和那些下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有心说些什么,又觉得话多必失,还是少说多做的好。
突然她浑身一凉,那种对危险的感知让她毛孔都竖了起来。一根长长的利箭破空而来,箭尖直直冲向轮椅上的男子。
想都没想,她来不及阻止变故的发生,只能凭着职业的本能挡在瑞王的面前,紧紧将他护住。箭尖刺破她的衣服,箭尖扎进她背上的皮肉里。
她倒在瑞王的身上,感觉对方的双手托住了她。别看瑞王腿废了,这一双手还挺有劲。紧接着她闻到对方身上说不出来的清爽气息,很好闻。
冬天的衣服穿得厚,那行刺之人应该离得比较远。所以箭扎得不深,不是很痛。她故意做出忍痛的表情,“王爷,您没事吗?”
“你压着本王了,还不快起来。”他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都说天家无情,这男人还真是冷血。
她好歹救了他一命,用身体给他挡了箭。果然暗卫也好死士也好,在皇权阶级的眼中,他们都是工具人。
团公公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对方只关心他的主子有没有事。她反手狠心一拔,将箭拔出来,然后按住呲血的伤口。
箭上有毒,她无所谓。
“九姨娘救本王有功,你让人给她看看。”瑞王被推进屋之前,留下这句话。
她低着头谢恩,长长的睫毛盖住她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