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冷笑,“荣侯那人惯会两面三刀,当年大姑娘就是看透他的为人,才不肯嫁到侯府。也是那翁氏蠢,以为大姑娘是真心想撮合她和荣侯。”
很显然,这个大姑娘应该是成皇后。
成皇后人虽死,但是生前下了一盘大旗。瑞王有这样的母亲,倒是让人羡慕。要不是他身体有残,只怕天下之主早已是他的囊中物。
楚音音又道:“义父这些年一直在替我找解毒的法子,那药引子他精心培养十几年,足见他对姑姑的忠心。成家想要平反,祖母他们能不能回到大京,还得靠这样的忠心的人才是。”
“小姐说得极是。”婆子附和着。
墨九垂眸,那药引子不用去猜,正是她自己无疑。所谓的精心养育自己十几年,原来师父一切为的都是楚音音。
她化身药引,救的那个人居然是楚音音。她很想笑,但是她笑不出来。秦昭光有句话说得真是不错,楚音音是那个真品,而她墨九只是一个赝品。
作为一个赝品,她应该有赝品的自觉。她拿什么和正品相提并论,拿什么和正品去争。在师父心中楚音音是宝她是草,她不过是楚音音的药引子。
突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楚音音同那婆子说起她,“那九姨娘半路杀出来,我开始只当她是我的替代品,没想到王爷竟然看重她至此。听说她在庄子上过得很是逍遥,见天的跟荣公子一起下山玩。白天她好好教训过荣世子,把荣世子打得面目全非,而王爷居然没有训斥她。”
“小姐,她一个姨娘而已,还是那样的出身,你何必放在心上。等到王爷成事,他的妻子只能是你,你实在没有必要同那些下贱之人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嬷嬷,你不懂。先前我也不太在意,但是我现在实在是心里没底。你说万一她生下庶长子,我该怎么办?”
那婆子似乎在思量楚音音的话,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又阴狠,“小姐,这个你放心,老婆子绝对不允许出那样的事。也是那个吴明月太不中用,否则早已绝了后患。”
墨九闻言心一凛,吴明月对自己下毒,难道幕后之人并不是赵琳琅,而是楚音音?她想起对方小白兔一样的模样,越发笑自己看不透人心。
谁能想得到小白花一样的楚音音会是瑞王后院里藏得最深的那个人,她的心中隐隐有些戾气,凭什么她的一生都只能做个赝品还逃不过为正品牺牲的命运。凭什么她要乖乖顺从地贡献着自己的血,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别人处心积虑的害她,难道还要她以德报怨为对方献上生命。
她办不到!
不是想喝她的血吗?不是想要她的血解毒吗?她倒要看看自己的血里多了许多其它的料,还能不能当成药引子?
正如她来时一样,她去时还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寒风吹不散她心头的怒火,她在庄子附近的山林里心情狂舞一通。她感恩师父的养育,但她绝不可能做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想法的木头人。
她是人,不是东西。
她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爱恨情仇。
枯枝落叶在她脚边围成一圈,她突然蹲着身体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一滴滴一落在泥土之中。
师父,师父。您真的只拿我当一株药草吗?
就算是做药,她也有权利选择医谁不医谁!
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感谢过去多年独自在鹧鸪山生活的那些岁月,她根本无惧这样的夜和这样的山林。
夜鸟的声音“咕咕”传来,她一步步走在枯叶之上。
穿过山林,是开阔的田野。
她想起三人行时的嬉闹,仿佛自己的生活是剥离开的。一半是玩世不恭漫不经心,一半是卑微敏感孤独寂寞。
回到庄子,她没有立刻进自己的屋子,而是去敲荣直的门。
一刻钟后,门从里面打开。荣直披着一件藏青色的大氅,内里是白色的中衣,平静的眼神中倒是看不出来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恼怒。
“易白,我睡不着。”
墨九闪身进去,关上门。
荣直蹙着眉,细细地嗅着,“你受伤了?还流血了?”
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手腕,“我夜里睡不着,刚才在庄子里乱逛不小心摔一跤,破了点皮出了一点血,没什么大事。”
“为何睡不着?”他问。
她伸伸懒腰,作势打了一个哈欠,“我身体很想睡,可是我的脑子和肚子不想睡。我想吃东西。”
他皱着眉,“你晚上没吃饱?”
“不是,我不是那个饿。”她手摸着下巴,脸上略有些微妙,“易白,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用自己的血给你解过毒。”
“记得。”
一说到解毒,两人难免都会想起那脸红心跳的一夜。过后两人都有默契的不再提及,猛不丁她这一说气氛瞬间变得古怪。
她脑子里可没什么旖旎心思,命都要没了,男女之事先搁一边。
“我的血是很难得的毒,又是珍贵的解毒圣品,我相信你应该能猜得到。。你应该听说过药人,我就是其中的一种。我从小被我师父喂毒长大的,这天下的毒,我差不多都吃过。最近我饱暖思毒,有些想吃一些没有吃过的毒。”
她看到他的眼神,那目光中只差没有明晃晃把她看成一个疯子。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拉着他的衣袖摇了两下。
“易白,我们都是这么好的朋友,这点小帮你不能不帮?”
“我要怎么帮你?”荣直淡淡地问。
她眉眼弯弯,“我想尝尝宫里最阴狠的毒。”
第47章 年夜饭
寻常人无不谈毒变色, 她不仅要他帮自己弄些毒,而且还笑吟吟地说要尝一尝。纵然他知道她体质异于常人,依然有一瞬间的惊讶。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他问。
她眉眼依旧弯弯, 分明是在笑, 但那表情却让人觉得她在哭。她在他的目光下慢慢收敛笑意,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而难过。
烛光之下,他甚至能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你在哭?”
她连忙否认,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哭?像我这样的人,哪有时间哭, 又能哭给谁听?我就是…就是不想成为别人的解药。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我的血明明可以给别人解毒, 而我却想害别人。”
他看着她, 她在故作坚强。
“想哭就哭出来。”
“我真的没有想哭, 我只是很想做我自己。”
单纯的是她自己,不是什么人的解药, 更不是什么人的血库。
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只做自己,哪怕那个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不堪。他并不想成为别人,但是不得不伪装成另一个人。
因为真实的自己,他害怕被别人知晓。
她曾经说过,他们其实算得上是同一类人。在他们示于世人的面目之下, 是他们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另一面。
“每个人都想做自己,人生本善, 谁会天生就知道去害人。有人生来就是罪,那罪难道是他自己带来的吗?”
易白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就在墨九张开欲问之时,荣直已从刚才短暂失态中恢复。那张脸还是那样的淡而平静, 眼神还是那么的视一切如无物。
“你要是真那做,可有想过后果?宫里的毒阴狠超出世人的想象,你可知那些宫妃的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她们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她们手中的东西轻则让人发疯,重则让人生不如死。你确定你要尝吗?”
墨九想说她不怕,但她隐约有些不太确定。
师父是很厉害,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有人一生只精一毒。而那毒又登峰造极,她体内的毒根本化解不了怎么办?
“要不我想想?”之前她确实有些意气用事。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确实应该要好好想想。”
这一想就是她彻夜难眠,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醒来后听到外间有人说话,一个是荣直,另一个好像是宫里的太医。
那太医姓柳,人称柳太医。
荣直听到动静进来,让她躺在床上先别起,纱账也没有挂起来,仅露出一只手腕在外面。
那柳太医什么也没有问,对她的身份只字不提。在对她细细切脉后,对方的表情越来越沉重。她听到对方呼吸的顿滞及急促,心知这个柳太医肯定被自己吓坏了。
她的体内可不是简单的几种毒,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毒加上还有许多错综复杂的东西。
好半晌,柳太医才慢慢松开手,脸都快皱成一朵菊花。
“荣公子,是不是要到外面去说?”
“不必,就在这里说。”
柳太医还是没有多问一个字,道:“我刚才给这位姑娘切脉时发现,她体内积毒多年,其中有许多令人闻之色变的毒,这些毒在她的身体里相生相克暂时相安无事。说实话,她身体里的那些毒,若只是一两样老夫还可以尽力一试,但是太多了老夫无能为力。”
墨九盯着头顶的纱账,微微扯动嘴角。
易白是想给她解毒?
她是被毒喂大的,只有毒怕她,还没有她怕的毒。明明觉得对方此举有些可笑,但她的心却觉得有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