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突破某种秘密,猛然想到那个叫莺儿的丫头。难道是因为莺儿这个名字,所以那丫头才会得到宠幸,且一时风头无二。
“你父亲可真会玩。”
他冷冷的眼神睨着她,她立马弹开。
荣侯已经作好画,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画,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画中的人与成皇后相似,却更似楚音音。
“音儿。”他痴情呢喃。
墨九听得一阵恶寒,朝荣直挤眼睛:看,我没说错吧,你父亲真的对楚音音有那个心思。
荣直抿着唇,眸光冷得吓人。
她后知后觉,楚音音是瑞王后院五美中唯一能进出他院子里的女人,不管他是不是受人所托,总归他对楚音音确实是另眼相看。
所谓日久生情,他不会也……
他会帮自己,不就是因为楚音音。
她脑子里顿时补出一场大戏,父子二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最后反目成仇,真是一个虐恋情深的好题材。
决定了,下一个话本子就用这个素材。
“你…你去哪?”
眼看着他要走,她赶紧跟上。风声呜咽之中,她似乎听到屋子里人呢喃另一个名字:墨儿。
她顿时停下,再一细听,依然是音儿二字。
这一会儿的功夫,荣直已不见踪影。
她落在地面上,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夜色迷雾,她不急着回去,也不急着去追什么。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一步步像树叶飘落在地上般轻悄。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黑夜。那是因为黑夜像母亲的怀抱,可以保护她的脆弱。黑夜中的她更像真正的她,无所顾忌自由自在。
夜幕中似有什么鸟儿飞过,传来几声鸟鸣。云层中的月如同浮光掠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她爱寂夜,生而孤独。
夜风似歌,不知谁在吟唱,亦不知唱给谁听。风带来树梢倔强的叶,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她伸出手,感受着夜风。
一片枫叶落在她的掌心。
她捏着那片枫叶四下望去,不远处有黑影一闪而过,她连忙追上。
出了侯府,再拐几道巷子,翻身进到一座宅子。宅子空寂而清静,没有半丝人气。她观察着布局,然后站定。
这里是成府。
那个被封多年的成府。
“师父。”她轻声唤着。
赤苍的身影慢慢从暗处显现,她扯了一下嘴角,笑着跑上前,“师父,真的是您?这些日子您在哪里?”
“账册。”赤苍问。
“还没有找到。师父您什么时候回鹧鸪山,我有些想家了。两年后我的五年之期已满,我都等不及去看我种的那些树。”她故作语气欢快,一如三年前的她。
“天大地大,你可去的地方很多,未必非要再回鹧鸪山。为师此次下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原来师父不仅不会等她,甚至根本没打算让她再回去。那些围着炉水温酒猫冬的温馨,似乎永远不会再有。
一阵沉默,墨九很想如同从前一样在他面前插科打诨,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喉咙像堵着一团棉花,竟是什么撒娇叙旧的话都说不出口。
赤苍突然笑了一下,“很好,三年磨练,你终于知道世上谁都不能信。”
“师父,徒儿信您,永远信您。”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你要记得为师说过的话,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信,包括我在内。”赤苍的话音一落,寒风乍起乌云遮月。
墨九觉得冷,那是一种透到骨子里的冷。
“无论师父让我做什么,我永远相信师父不会害我。”
“你错了,我是我,你是你。我有可能会害你,你也有可能会害我。”赤苍的话七分绝情三分落寞,却是那样的坚决。
他说的是真心话,墨九知道。
但是对她而言,他不仅仅是再生父母,还是真正教会她在这个世间生存技能的人。纵然那些药苦到骨髓,纵然那些痛令人生不如死,她依然对他心存感恩。
“不会,我永远不会害师父。”
她不相信这么多年的相依为伴,师父对她没有半点慈爱之心。她更不相信自己这一世仅存的温暖,最后都是自己的错觉。
赤苍朝她招手。
她听话地走过去。
“你自小被我用毒药养大,你可知为何?”他问。
她心下悲凉,面上却是带笑,“我知道师父是希望我身体健康百毒不侵。”
“非也。”赤苍的神色中有一丝不忍,“我用毒养大你,与有些神医养药人一般无二。我养你自然是有用,并不是希望你百毒不侵。”
早就猜到的事实,亲耳听到还是让人难过。她脸上笑着,心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般凄然无依。
“阿九说过,这条命是师父救的,师父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你过来。”赤苍让她再走近,她看到他的手中握有一把匕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银碗。“养药多年,为师今日要试试药效。”
她捋起袖子,“师父,您试吧。”
细白的手臂,在寒风中一寸寸冰凉,一如她的心。
匕首很利,划破她的皮肤时都感觉不到痛。然而她的心很痛,痛到缩成一团。漫无边际的疼痛之中,她看着自己的血流进那只银碗里。
血是那么的红,红到刺目。
“师父,是谁病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赤苍的声音很冷。
她挤出笑,“那我不问就是。”
缩成一团的心颤抖着,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痛哭。这血也不是血,而是她的心上流出来的泪。曾经她以为的温暖,原来不过是错觉。
或许从始至终,师父从未将她当过一个人看。
她是药人,如果世间千万味草药一样。师父养她,不过是在种植药材。她这味药和那些药相比,唯一的区别可能是会说话会动。
即使这样,那些她曾经以为的温暖确实温暖过她,她还是不想忘记。
血流得不慢,银碗在一刻钟左右盛满。
“师父,这些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点?”她问着,仿佛这流的不是她的血,而是她在外面打的酒。
赤苍转身就走,风中只传来一句让她赶紧离开,不许跟着的警告。没有关心,甚至连一句让她尽快处理伤口的客套话都没有。
师父一直是这样,那些痛不欲生的夜里,他关心的只是她是不是还活着。至于她是不是痛苦,是不是难受,他从来没有过问。
她按住伤口,快速出了成府。
空荡荡的街巷,她像一个游魂。比起心里的痛,手腕上的痛,更多的是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期盼。
这世间是如此的冰冷,冷到她宁愿自己冻死在多年前的冰天雪地中。视线朦胧之中,她看到有人朝这边疾行而来。
“你怎么在这里?”来人问道。
她眨了眨眼,有泪水从眼眶滑落。“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荣直闻到淡淡的血腥气,看向她捂着手,“你受伤了?”
她摇头,“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手磕到尖尖的石头上,划了一道口子。”
“我看看。”他伸手。
她躲开,“一点小伤,没事。”
他抿着唇,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就算是易过容也难掩那面如死灰的表情。还有浑身散发出来的绝望,以及心灰意冷的消沉。
“出了什么事?”
“我说了,我只是迷路了。”
迷路?
荣直垂眸。
她望向远方,那里依旧是万家灯火。“我曾以为那些灯火之中,一定有一盏灯是为我而留。然而我今天才知道,纵然世间千家万户,却没有一处是我的归宿。更可悲的是,我甚至回不到我的来处。”
她一个异世孤魂,回不去,归不得。
漫天的悲凉,像这夜风一样铺天盖地。她仰望着黑沉沉的夜幕,竟不知自己活了两世是为什么。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心中有恨。”
支持着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无非有两种,一种是爱,一种是恨。如果没有爱,有恨也是好的。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爱恨全无。
“你觉得好无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荣真看着她,认真道:“你不是说过以后要归隐田园,那就是你的追求。”
“是啊,那是我的追求。可是那个我想一起归隐田园的人…”
“如果我…”
“你不可以。”她打断他的话。
第34章 上面有人
他不可以。
因为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她深知一个愿意舍弃名声和男人尊严的男人,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抱负。
“为什么?”他问,声音淡到几乎不可闻。
她很想笑, 但是扯了几下嘴角都笑不出来, “因为你还有恨。”
爱让人不舍。
恨让人不甘。
有时候她想如果没有爱,有恨也是好的。她这个人一向有仇当场报,并没有与人结下深仇大恨。
没有爱也没有恨的人生,实在是寡淡而无味。